如岁+番外(49)
我知道:
她是住进了画里,远去了。
而画外人恍如隔世……不知是否犹在梦中。
我在绥帝府上住了一夜,次日清晨,走出屋外时,天业已放晴。
绥帝悲痛欲绝之际,我不想留在府上给他添堵,正打算寻个去处,没想到碰见侍女来报:“姑娘,府外有个人在等你。”
究竟谁会知道我来了这里?
我不免生出几分困惑,于是顺着小路,向府门走去。
远远地望见一人抱着剑,靠在墙边。
见我来了,随即直起身来。
竟是卫泱。
久未谋面,我欣喜极了。
他看着我,漆深的眼眸无澜,唇角微微勾起:
“我来接你,阿宴。”
【庄周梦,完。】
第40章 活人骨1
清晨,一则重磅传闻炸开了梁都。
一棵王八树,悄悄移进了大名鼎鼎的靖远侯府门前,毅然不动扎下根,结了满树的王八果。
陈怀安的脸都要叫这棵树气歪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昨日他从宫里回来,却刚一踏进门就感到不对头,府上一干人战战兢兢,个个低着脑袋。
他在府上转了一圈,猛然发觉了不对劲,脸色一变:
“人呢?”
府上一干人大气不敢出。
陈怀安险些捏碎了扇骨,气得他一脚踹翻了桌子,目光更是可以吃人:“给我找!”
而离靖远侯府三条街之外的地方,大将军府上,来了两位客人。
卫泱住在这里已有数日。
这也是为何陈怀安搜遍全城,也未曾找到他的行踪。当朝皇帝情同手足的大将军府里,自然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眼下我大概就是那粒沙子。
不知为何,这苏寻看我的眼神甚为怪异。让我不禁思考生前是不是得罪过他,或是有什么未澄清的误会。
于是我悄悄去问卫泱。他很快回答我:“你以前杀过他。”
我大惊失色。
过会儿,我又颤巍巍地问:“那他为何还活着?”
卫泱轻飘飘道:“他是故意诈死。”
于是,我又憋了半天,最终磕磕巴巴地问道:
“现在向他赔罪……还来得及么?”
……
这故事委实有些令人难以消化。
我在府上如坐针毡了一个时辰,卫泱则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看见我恐慌的模样,他眯着那双暗红的眸子开了口:“别打转了,过来尝尝。这青潋雾不是在哪儿都有的。”
我呷了口茶,稍稍舒了口气,平定心神,想了想,又问他道:“你有银钱吗?”
我向来不是个善于敛财的人。
因此穷酸如我,搜刮了全身的盘缠,也只买得起一幅山间庐居的画。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满意地点点头。这宅子看着还挺宽敞,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改日送到绥帝府上,也算是报答与慕清一场相识了。
不同于陈怀安的侯府,将军府内一切都置办得极为朴素。
方才我在府邸外,见到墙上贴着悬赏我的告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文字力透纸背。
画上的女子与我一模一样,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我正暗自思忖着,远远听到下人们问安的声音,是苏寻回来了。
他把剑一抛,看我的眼神冷冰冰,一身玄甲发出金属脆响,领口微微汗湿,看样子是刚从练武场回来。
“苏澜呢?”卫泱抬眼,声音淡淡。
苏寻瞥了眼正殷勤向他递茶的我,随手接过茶盏:“明日我可带她入宫。”
卫泱冷笑:“你应当清楚,若我没有拿到那三座城池,我们之间的交易便不作数。”
苏寻再度瞥我一眼,又接过我殷勤递上的毛巾,转向卫泱:“你放心,我自不会食言。”
话毕,他微微一顿:“先用饭吧。我去换身衣裳。”
苏寻随后便向内室走去,经过我时,脚步一顿,转眼看向我:“你不必讨好我了,我与你并没有什么仇怨。”
我干笑几声:“大将军……不怎么爱笑啊。”
苏寻看了我一眼,却并不打算同我说话,步态矜贵地走了。
这使我顿时委屈起来。
苏寻换了身衣服回来,白衣翩翩,玉白的衣襟严丝合缝地紧贴,气质潇洒,果真与传言的“铁骑公子”有了几分贴合。
桌上摆着四五道菜,只一道肉,其余均是素菜白粥,没想到苏寻一个练武之人,平日里吃得却寡淡。可以想见,若是换了陈怀安,定又要眯着眼睛挖苦这清汤寡水与侯府的狗食别无二致了。
卫泱倒也不挑剔,拣起筷子便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我更是食指大动,自打复生以来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朝那几道素菜发出饿狼般的目光。
席间,卫泱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陈怀安知道了,明日别叫他截了胡。”
苏寻点点头:“明日我直接带她去见苏澜,任何人都打扰不了。”
“你已告诉苏澜她在你府上了么?”
“尚未。”苏寻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今日我只叫人通禀明日觐见事宜。”
“哦?”卫泱的眼眸沉沉,语气不带感情,“可我听说,苏澜已得知她在此地了。是谁走漏的风声?”
话音未落,那边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桄榔”的声音。
苏寻和卫泱顿时齐齐转过头来看我。
我方才剥了几枚花生,刚吞下肚,此刻圆着眼睛同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须臾,我才察觉这声音好像是自我体内发出来的,于是低了低头。
……
一阵沉默后,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哎呀,我的胃好像不在了。”
卫泱闻言皱了皱眉。
这实在不能怪我现在才发现。毕竟在陈怀安府上住着的这些时日,我连口水都很难喝上。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如今我守着这么一堆美食,却偏偏没了脏腑。
我正自顾懊恼着,那边苏寻已起身离席。
饭桌上只剩下我与卫泱。我抬起头,充满希冀地问他:“可有什么办法……修补好我的脏腑?”
卫泱摇了摇头,再度提醒我:“别忘了,你这副身躯,终究撑不了多少时日。”
我顿时如鲠在喉,又沉默下来。
卫泱叹了口气,似乎也在后悔自己的多言。
我低声问:“明日入宫,你换到三座城池后,便会离开北地了么?”
这回,他没有回答,已是默认了。
今日是能见到他的最后一夜。
我舍不得他。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见他,虽然只隔了几日,他却仿佛苍老了许多,鬓间竟生出了白发。
过会儿,我望着桌上的排骨汤,触景生情,吧嗒吧嗒掉起泪。
卫泱默默叫人把那道汤撤了,没有言语。
“苏澜真的会将我煮了么?”我小声问。
“阿宴。”卫泱叹口气。
“他不会对你不利的。”他说完,却又停顿一刻,似乎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卫泱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气氛,站起身,语气罕见的温柔:“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他安抚般地与我对视一眼,随即背过身,径自走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日便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这般的夜晚,注定是难熬的。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庭院里似乎有人的影子。
我索性下床,披上外衣推门而出,见苏寻站在庭院里,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
我跟着抬头望了望,银河璀璨,仿佛映的是浩渺的人间。
苏寻没有看我,而是指着那些星星对我说:“曾经有个姑娘,最喜欢看这些星星。我与她约好了,要去燕国赏星,可却未能践诺。”
他终于肯主动开口同我说话了,倒令我有些意外。
于是我好奇道:“究竟是谁,敢放大将军的鸽子?”
他却紧紧抿着唇,闭口不言。
正当我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暗自懊恼之时,他再度开口:“她走后,我没有一日不后悔。”
我又斟酌着开口:“那个姑娘一定很令人难忘,能让您惦记了这么久。”
可他却淡淡展开笑容:“马上我便能见到她了。”
“卫泱答应我,若我肯带你进宫,我便能再见到她。”
他转过身,凤眸闪动,提到她的名字时,放轻了声音,像是极温柔怕打碎了珍宝:“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