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42)
慕清大约是看懂了我眼中的疑惑,又继续向我解释道:“所谓山居客,便是寄住在画中的残魂。绝大多山居客,会一直住在画里,直至在世之人的思念消失……但却有少数山居客,可以化成人形。”
“山居客纵然化为人形,却仍有弱点。便是不能饮水,更不能淋雨。”
“只是寻常人是无法看透他们的。他们会蒙蔽身边之人的双眼,让身旁人无法察觉到这些不自然之处,便如同视野里的死角,永远也看不清真相。”
“与此同时,他们还会编织谎言,篡改记忆,让身边人相信自己未曾过世。”
“为了维护这场虚幻的梦,到最后,他们会倾尽所能……甚至不惜伤害亲近之人,防止他们发现真相。”
慕清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似是悲伤。
我静静地望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若不是绥帝怕我察觉,对我下毒……恐怕我也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她闭了闭眼:
“如今有关他去世的回忆我也无法记起了。只记得某天我醒过来,他便坐在我身侧,低声对我说,想要退位带我隐居市井,只做闲云野鹤。”
“这些细想之下,却是破绽百出。北朝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天子在世却退位的先例。更何况是而立之年便退位。”
她话中带着少许哽咽,似是不忍心再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着我,随即恳求道:
“但我毕竟肉眼凡胎,无法揭穿真相。山居客所织之梦,凡人看不清真相,永不能破局……除非是……非人或是已亡人。”
听到这里,我有些明白她为何要与我啰嗦这些了,顿时警醒地坐直了身子。
我不正是那“非人已亡人”吗?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黄粱一梦……我虽希望能与他白头偕老,但这一切毕竟并不真实。若他真的早已过世,我也不再奢求什么,只希望能平静地回到本来的生活里去,哪怕是……日日思念着他,亦比这样一场虚幻来得更真切。”
话毕,她郑重地告诉我:
“我已与靖远侯商议了,若真要拿姑娘作药,需得燕国的药引,哪怕快马加鞭,也得七日后才能送来。这期间,若你能勘破此局,便无需再取姑娘性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半是犹豫,半是发愣,心想:
如此一来,我在靖远侯府上住着,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了。卫泱不能将我卖给皇帝,我也无需担忧自己的性命。
如此,委实是双赢。
见我迟缓地点了点头,慕清脸上浮现出笑意,同时又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为我求一个真相,也能救自己的命。”话末,她朝我轻轻一笑。
离开绥帝府邸前,我不经意间朝后望了一眼,却见慕清正被侍女搀扶着,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不免又对她心生几分同情。
慕清所说,若想戳破山居客的谎言,只需令他饮水或淋雨。
呼风唤雨的本事,我自是没有。请他喝杯茶,大约便能看穿真相,倒也简单得很。
只是如何才能见到绥帝呢?听慕清说,他近日都不在府上。
我一路苦思冥想,边上陈怀安不时斜着眼打量我,笑得肆意,不知心里又在算计什么坏事。
从绥帝那里回来,陈怀安便得到消息,皇上已经入宫,且明日要上朝,让陈怀安先将这半月以来的所有奏折交与他。
他随意支使了几个下人去将奏折搬来,自己则往正堂大喇喇一坐:“周元!”
周元快步上前,朝他躬身行礼:“侯爷有何吩咐?”
“我让你带人去监视卫泱的动向,如何了?”
“回侯爷,他这两日去见了北政王。如今住在离侯府不远的一间客栈。”
陈怀安翘着腿,一手靠在太阳穴,慢悠悠地发号施令:“你去,找到他住的那间客栈,叫人把他踢出来。”
我朝他怒目而视,陈怀安只拿我当空气,又叫周元俯过身去,与他低低耳语许久。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禀报:“侯爷。”
他不情不愿地抬眼,听那侍卫低首道:“皇上的人到了,现在府外,正往这边走,马上要见您。”
陈怀安脸色一变:“怎么现在就来?”
侍卫的头低得深了些,一时厅堂内鸦雀无声。
过会儿,陈怀安冷笑一声:”算了,叫人把他带过来,本侯随后便到。”
言罢,他的眼风扫向我,一股要杀人灭口的架势:“奇货可居,这东西不能叫苏澜的人看见。”
……救命!!
我拔腿便跑,却被陈怀安一把按住,踩在地上。
他一脚踩在我背上,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还想跑?”
他按着我,一把将我塞进了屋后的米缸里,还在上头压了块大石头。
我费力地顶起缸盖,只露出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外面的动向。
陈怀安一脸嫌恶地拍了拍方才碰着我的那只胳膊,仿佛上面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接着又理了理衣领,随即长腿一迈,候在了屋外。
“靖远侯这府邸,倒是不难找。”
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难掩的意气风发。
陈怀安嘿嘿一笑,腰挺得倍儿直,铿锵迈几大步上前:“不敢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苏公子今日亲临府邸,有何见教?”
来人正是秦国昔年赫赫有名的战神,“铁骑公子”,苏寻。
第35章 庄周梦4
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那人剑眉白齿,凤眸奕奕有神,举手投足皆是少年意气。
他在距陈怀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紧不慢地躬身拱手:“未曾知会一声便前来府上打扰,多有得罪,还请靖远侯恕罪。”
“哪里哪里……”陈怀安做戏便做足了全套,仿佛受宠若惊地亦拱手道:“承蒙圣上抬爱,随时欢迎苏公子到我府上喝茶。”
苏寻直起身,一把剑别在他腰间,一看便是名贵之物。他道:“喝茶便不必了,苏某今日来替圣上取奏折,不知靖远侯是否已备好了。”
“那是自然!”陈怀安一招手,便过来几个小厮,共同抬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至苏寻身侧。
苏寻将那箱子提在手里掂了掂,轻松一举便提了起来。他似是满意,又抬起头向陈怀安一躬身:“那么,苏某便告辞了。”
“替我向圣上问安。”
陈怀安将他送至马车,直至目送着马车轰然远去了,才稍作安心,随即迈开腿转回来看我。
我被他从米缸里提起来,气鼓鼓地与他对视。
他哧哧地笑,耀武扬威般,仿佛在说: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于是我看准他的胳膊,一口便狠狠咬了下去,死死不放。
“他妈的!王八蛋,小畜生……”陈怀安立马暴跳如雷,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一通。我却不肯松口,直至嘴里充满了血腥味,才上来几个壮丁将我拉开。
他捂着伤口,“嘶嘶”地倒吸凉气,胳膊上明晃晃一圈牙印,又恶狠狠地抬头盯我,使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以折扇指着我,语气阴鸷:“把她的牙全敲掉,给本侯扔进池塘喂鱼!”
我闻言大感不妙,急忙捂住嘴掉头便跑,却被他一把抓回来,提住领口便“扑通”一声扔进了池子里。
池水猝不及防咕咚咕咚连灌我两口。
我被呛得眼冒金星,无助地挣扎几下,却只抓住一把滑腻腻的鱼腥。隐隐约约看见陈怀安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水里扑腾,脸上挂着冷笑。
我挣扎了一会儿,绝望地察觉自己并不会游泳,就要呛昏过去。
万万没想到,这时我的身体却缓缓浮了上去,最终漂在了水面上。
原来如今我只是半架骨骸,无论如何也沉不了底。
见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陈怀安总算解气,鼻子朝天冷哼一声,才支使几个人将我打捞了上来。
我冻得瑟瑟发抖,心里将他的列祖列宗翻来覆去骂上了一万遍。
而陈怀安看着我这副狼狈样子,似乎也有些心软。
他一手着握着受伤的胳膊,眯起眼睛看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迟迟没有动作。一旁的周元见状,赶忙迎上来:
“侯爷,要不我叫太医来府上,给您看看?”
陈怀安阴狠睨他一眼,语气不善道:
“不用,本侯亲自去!太医院那帮饭桶人多嘴杂,保不齐走漏了风声,本侯不想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