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37)
这梦也未免太荒谬了,一缕虚魂怎么可能被人死死抓住手腕?
想到这里,我长舒一口气。手腕上的珠串熠熠发亮,此时竟通明剔透了起来。我好奇地拨弄几下,突然察觉自己的胸口似乎不再痛了。身体亦是从未有过的舒爽。
体内的毒居然解了。
我大喜过望:原以为自己大约行将就木,没想到如今区区一株药草便使我痊愈了。
这背后的凶险恐怕只有卫泱心里清楚。
环顾四周,卫泱早已不知去处。按他的话,三日后他会再来见我。
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正碰见女官进来。
她见我这副精神的样子,不由得愣了愣。
我心中纳罕,便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还未到把脉的时间。”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行了个礼,向我禀报:“回公主,陛下要来看你。”
我一怔,算来大约已有十天未见苏澜了,怎么这时突然风尘仆仆要来看我?
纳罕之余,更是心虚。
女官要先替我把脉,我满腹心事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地在心里打鼓。再一抬头,苏澜竟已出现在我面前。
见我面色红润了不少,他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隐约扬了眉,似是心情畅快起来。
我却十分慌张。生怕他见我病好了,又要给我下毒。
我决定装病。
“咳咳……”我一咳嗽,他的面色顿时又凝重了起来。
见我咳了半天不见好转,他偏过头,向那女官问道:“她的病如何了?”
女官满脸尴尬:“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我竖起耳朵,听他们窃窃私语。
苏澜的声音沉沉,我听得不甚明晰,只隐约听他提到诸如“梦”、“魂魄”、“回光返照”之类的字眼,语气尽是忧虑。
莫非他的刀伤已到那般地步了?
没多时,他们便重新回到我的榻前。
女官收拾了药箱,给我留下一碗药,便告退了。我看看女官的背影,又看看苏澜,没成想他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径自坐在了我的床榻上。
我瞪着他,欲言又止。
一阵沉默后,他忽然道:“你近日沉默了许多。”
过去他总嫌我问题太多。
如今我竟也没有话可说了。
他大约是看出了我眼里的敌意,亦闭了唇,微微皱起眉。
这样的缄默简直太过难熬。
又僵持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倾身过去,将女官留下的那碗药端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
药一入喉我便后悔了。
苦味瞬间漫过四肢百骸,将我淹没。我实在受不了,剧烈地呛了起来。
苏澜伸出手轻轻替我拍着背。咳嗽之余,我的视线偷偷瞄过他的胸前,外袍捂得严实,看不出下面究竟是不是还藏有未拆的绷布。
只是他身上清陵草的香气较平日更浓重了些,不知是否在掩盖什么。
半晌,我总算止住咳,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陛下日理万机……”
话未说完,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苏澜看起来是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动了,低笑一声:“想吃什么?我叫人拿过来。”
我哪里还敢吃他拿给我的东西,忙推拒道:“不必陛下劳神……”
“咕咕咕咕噜噜……”
我立马捂住肚子,抬眼却见苏澜眉目淡淡注视着我,只好勉强圆场道:“……不如就送些梅子糕来吧。”
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一顿,想起帝陵的那一幕,于是抬起眼看他。
原以为苏澜会不豫,没想到他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好。”他说。
我长舒一口气,见他从我身侧站起身。
“晞儿。”
我闻声,诧异地抬了头,他的侧脸明明暗暗,像要把情绪藏在最深处。
“我已叫医官为你配了解毒的药。你按时服下,三日便可解。”他的声音有些沉闷。
我满脸惊愕。
然而,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匆匆离开了。
只留下我错愕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第30章 前尘27
夜里突然传来喧嚣,外面回荡着郎尉们整齐的疾跑声,嘈杂不已。
我捂着耳朵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听得似乎有人在窗外点兵布将。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多半是有人闯进了长宫。
窗外的声音小了。尉官们似乎已经离去,我从床上倏地坐起,正欲翻身下床,余光却冷不丁瞥见一个人影。
我吓得一哆嗦,那人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原来是卫泱。
“三日已到。”他眯了眯眼睛。
我惊讶地望向窗外,又转过头看他:“那些人都是来抓你的?”
他冷冷一笑:“就凭他们,奈何不了我。”
说罢,他微抬下巴,挑眉看我:“你的毒如何了?想必是解了。”
我点点头:“那日我做了个梦……”
“梦见你的魂魄四处游荡?”他打断了我。
我满脸惊愕:“你怎么知道?”
卫泱看着我,缓缓道:“那是离魂草的副作用。你服下它后,魂魄便会被迫离开躯体几个时辰。”
说到这里,他明显地一顿。
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魂魄亦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它的凶险之处,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但如卫泱所说,要根除我的毒,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摸了摸手腕,似乎还残存着那日苏澜留下的触感,弥久不散。
难道他真的看见我的魂魄了?
我尚在沉思之中,卫泱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姜国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苏澜已经率兵攻破了淮都,我得到消息几日后他要亲自赴往酆城。这也是为什么今夜我来见你。”
“若你想逃,这是最后的机会。”
卫泱问:“你的决定呢?”
最终我还是摇了摇头。
于他们而言,“卫姜公主”只是姜国的一枚弃子。
而我已不想再卷入争斗了。
他的目光像是早已了然于心,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不要后悔。”
我有一瞬的怔神,不自觉地开口:“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么?”
卫泱缄口不语,暗眸直视着我,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须臾的沉默。
这时我突然问道:“若我跟你走,而你得以以我之名带领旧臣复国。到那时……你会不会杀了我?”
我是期盼着他能够亲口否认的。
纵然我知道,他设计这一场局,千辛万苦隐瞒我的身份,定然是有所图。
他暗红的墨眼一闪一烁,点点星光在其中浮沉。
“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回答。
“你只须知道,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的死士。”
卫泱走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我坐在殿里读读书,或是散步去夜清池喂鱼,外面的一切纷争再与我无瓜葛,而我只是住在长宫的一个普通人。
前几日苏澜曾叫人又送了一些书到我殿里来,都是极罕见的孤本。我摸着书页上的藏书印,鲜红的印痕,是他近日新盖的。
旁边还有他亲手题的字:
“千秋同梦”。
我摩挲着那道红色的笔痕,闭了眼睛,许久,合上手里的书,站起身。
天已蒙蒙亮。今日不知为何,宫中清静得很,似乎人少了许多。
我等了半天,也未等到来送早饭的侍女,便推门出去,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
我这才生出由衷的疑惑。
于是我披了件外袍,穿过宫门,却见两个女官站在不远处轻声絮语地说着话。
宫里安静,因此我将她们的话听得格外清楚。
“陛下这次去,怕是凶险,兴许数月都回不来了。”
“唉。姜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定然要以命相搏……何况陛下的伤还没大好……他也未曾有个子嗣,若是身故了,秦国当如何自处?”
我的脸色煞白,大脑一片空白,呆立在远处动弹不得。
那两个女官这时终于留意到我,先是一惊,随即躬身行礼。
礼毕,那女官打量着我,惊讶道:“公主,陛下出征,你不送他一程么?”
我控制住颤抖的话音,努力平复情绪:“……何时的事?”
“咦?你竟不知道?”她扭头望向长宫正门的方向:“喏,现在便已启程了,兴许还赶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