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27)
郎尉领着我向内走。进了内室,桌几上摆着丰盛的菜肴,各色精致的糕点,冒着热气,却无人动筷。
我的视线掠过那道糖醋鱼时,手腕忽地一沉。我低下头看,小鲤鱼已肚皮一翻,昏了过去。
而在我面前,大喇喇地正摆着一碟晶莹剔透的梅子糕。
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而一只修如梅骨的手却在此时不紧不慢地伸了过来,拈起一只,同时伴随着一声轻笑:“饿了?”
苏澜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
他似是刚从外面踏进来,身上披着狐裘。我正要开口回答,他却将那枚糕点喂入了我口中,漫不经心道:“尝尝味道如何。”
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鼓着腮帮子有些气恼地看着他,他侧了眼,突然挑了眉狐疑道:“哪来的姜味?”
我心虚地小退了一步:“……”
苏澜见我红着脸咀嚼着那块糕点说不出话,了然似的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叫人抬了块生姜上来。”
言罢,他便转了身,向露台走去。我只好跟在他身后,直到在栏台前站定。
今夜月色皎洁,银白的光辉淡淡一层洒遍了长宫,如梦似幻。
“真美啊。”
我正感慨夜色极美,苏澜却忽然抓起了我的手腕,皱着眉不悦道:“这是什么?”
我回过神来,向他解释道:“……是串玉手链。”
“摘了。”他的口吻冷淡,没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倒同这寻常物什较上劲了?我拿他没办法,无奈地连连叹气,却意外地发现怎么也摘不下来了。
他的眉皱得更深了,正欲开口,楼阁下方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我与他同时转过头,再度看向远处的景色:漫天飘散起了星尘雨。
是坠星。
无数星星一样的粉尘碎屑从茫茫夜空中落下来,流光溢彩,连成线一般,飘飘荡荡,在触及地面时,又悄然消散。
这样每年的一场坠星,只在冬日的最后一天。
“冬天就要过去了。”苏澜从背后将我抱在怀中,嗓音愉悦,狐裘的毛领子蹭着我红扑扑的脸颊,暖洋洋的。
“春天要到了呀。过了冬天,便是春日了。”我道。
“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生姜也会盼着春天的。”他笑道。
我倏地转过身,恼怒地望向他的眼睛,忍了又忍,最终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
“晞儿,”他的视线下移,落在我手里的那只游鲤灯上,“你为何拿了条死鱼?”
“……”我一时语塞,“它只是昏过去了。”
“给,”我递给他那只鲤鱼灯,轻轻晃了晃,“是鲤鱼!”
他接过来把玩了一会儿,见那鲤鱼没有一丝动静,低笑一声,又触及我的手冰冰凉凉,随即握住了对我道:“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回到暖阁,他在我对面坐下,我才尝了一口珍珠碎,便见几个侍从端上来一碗粥,放在我面前。
粥面平滑如镜,却是漆黑不见底。
我愣了愣,不由发问:“这是什么?”
“暮雪粥。”他的声音清冷从容,恣意得很。
粥面倒映出我的影子,我将手贴着碗壁,还是温热的,不由发怔:“暮雪粥?”
“是我命人特地从昭国取来的食经,又捧来了燕国的冰雪,用新化的雪水熬煮的,”苏澜的口吻一贯的轻描淡写,“传说饮了它的人,便能留住韶华年岁,永不会有暮雪白头的那一日。”
我眨了眨眼睛:“你是在说长生不老么?”
他话锋一转,唇畔一扬:“不过都是些传说罢了,怎么能信?你倒是可以尝尝,听说这粥甜而温润,甚是滋养。”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苏澜一直要找的活人骨,便追问道:“你想要活人骨……也是为了想要复活什么人么?”
他却笑了:“卫晞,你当真以为我会在意那些寻常俗事?”
“人生不过须臾之间,生死更是弹指之间,短短一瞬。已故之人更是微不足道。死了便是死了,总有替代之人。”
“死而复生,没有意义的蠢事。”
我未曾料想他会这般回答,于是愣怔地开口:“那这碗暮雪粥呢?”
“若你不想喝,我便命人撤了。”他微微皱了下眉,突然道。
我思索了一会儿,倏而又抬起头笑着看他:“若喝了这粥便能长生不老,我倒宁愿让与你。我不过是个寻常宫女,你喝了,想必秦国的百姓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勾了下唇,像是轻蔑的冷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朝他一笑:“不过,我对寿命没什么概念,但只要能和你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已经很好啦!”
我端起那碗粥,粥面平静如镜。
我抬起头看了看苏澜,他正对着我笑,那笑容仿佛我周身繁华灿烂,炸成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
此生无憾。
我将它一饮而尽。
这粥果真甜美滋润,令人心宁神怡。我闭了闭眼,舌腔里还留有余香。
刚放下碗,我正举起筷子,筵席上的菜还未一一尝过,便有几个铁骑卫上来有事禀报。
他们低声走至苏澜身侧耳语,我听得不真切,但苏澜的面色却愈发阴沉。片刻后,他只起身对几个郎尉道了句“送她回殿”,未多做解释,便走了。
他走得匆匆。
咦?我定目一看,那桌上还留着那盏游鲤灯,他竟又忘了拿。
于是我直起身将它揣在怀里,沿着楼阁飞奔而下,阁下却已没了苏澜的身影。
我有些气馁地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叹息一声,身后紧接着传来了从阁上追着我下来的脚步。
于是,我只好回过身,随那名郎尉一同回了寝殿。
路上听那郎尉絮絮叨叨同我侃谈,论及方才那几个铁骑卫送的信,他似是知道些许内情,却不肯轻易松口。
我牺牲了好几只囤来过冬的桃粽,才终于使他犹犹豫豫地支吾起来。
几番追问之下,他终于低声告诉我:
就在刚刚,昭国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信鸡:凤凰。
发晚了!
第22章 前尘19
“三……二……一……我要睁眼了!”
我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庭院里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心中一阵欣喜,拔腿便往小郎君的院落里溜去。
侍卫们都被我骗走了,沐沐今日要去做朝沐,临行前,送我了一只糖兔子。
我舍不得她,分别时抱了她许久,最终踮着脚尖在宫门外看着她远去。
我本想跟着她一起去,可父君不让。沐沐说,此次元月十五朝沐,是为了我而行的。
她道:“此行既有辞旧迎春之意,也为是你下月的大典祈福。”
说到这里,她甚是欣慰地拍拍我的肩,又塞给我这只糖兔子:“拿着,雪化之前,我会回来的。”
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着糖兔子回了屋,眼见着兔子都要化成糖水了,思来想去,却不忍心吃。
于是,支开侍卫之后,我便偷偷溜向了小郎君的别院。
近日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有那些伤痕了。
我捧着小兔子递给他,见他深眉冷目,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指拿起来尝了尝。
我捧着满手刚化的糖水,满目期盼地看着他。谁知他刚吃了一口,却淬出一口血来。
我大惊失色:“不好,有毒!”
他却冷笑了一声,淡然拭去了嘴角的血迹,讥笑道:“谁敢在公主的吃食里投毒?没用的闲书你也未免看太多了。”
我霎时安静下来。
他似是看我有些难过,亦轻皱了眉,隐隐有些悔色。
气氛不免有些凝重。
半晌,我才犹犹豫豫地开口:“父君说,让我下个月便继承大统。”
他神色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低着脑袋,又继续说道:“朝中许多人反对。他却坚持自己退位后会辅佐我,只是他年事已高无心政事,我却依旧‘顽劣’,委以重任需好生管教。”
“也有朝臣反对说,继位应当按顺序,依照尊卑长幼,而我是幼子。”
“……只是父君心意已决。”
我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如此一来,我也便不能来看望你了。以后怕是再也出不得王宫半步了。就像你一样。”
他听了,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淡淡瞟我一眼:“你现在不也是不能随意出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