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20)
明日便是大婚了。
今夜她要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在苏澜的宫宴上献舞。
天色将暗,大约宴会已在怜星阁布置起来了。听闻许多傅卿为了一睹公主倾国倾城的美貌,中午便早早地赶到了,翘首以盼着公主的出现。
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是冲着那两件秘宝来的——
苏澜与卫姜公主大婚,传说中的浮世珠、活人骨,作为二人的定情信物,届时定会呈现在世人面前。
我的思绪一断,面前的公主已梳妆毕,站起身,摸索着拿起托盘上的丝缎霓裳。
她的双目据说是逃亡路上被不慎熏瞎的,虽未完全失明,但视力却十分有限。
我低下视线:“宗统的人差我来问,明日大婚公主可有近亲到场?”
她思忖了片刻,随即笑着摇头:“曾经是有个哥哥,不过现下不知所踪。”
我有些讶异,见她满面羞红,又问我:“还有什么事么?”
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有了。”半晌后,我摇头。
“也罢。”她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换件衣裳吧。”
“是。”我轻轻应了句,退出了大殿。
天色将暗。
殿外等我的宫女又敲了一遍门,催促我快些出去,宴会要开始了。
我却死死盯着抽屉里的那本书,久久没有动作。
前几日沐沐提到这本书,今晚倒是正好可以拿给她。
只是……
我的目光移到翻开的那一页,上面记载着那首诗《雄雉》。
上回我读到这首诗,还不解其意。今日再读,我突然想到了梦里我曾询问伴读的那首诗。
思念友人,思念故乡。
我凝神看着面前的书页。
沐沐……难道便是我的伴读?
今夜宴会上侍奉的侍女皆是由寝仪司安排的,大多都是秦人,我不在其列,本以为和其他人一样照料那些不够级别入席的外宾,却没想被指派到了公主身边,帮她做些献舞的准备。
夜宴业已开始,我怀揣着书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经意看到宴席正上方苏澜的身影。
在他座下是笙歌曼舞,我不好贸然闯过去,便悄悄从一众宾客的身侧绕过,打算从侧面溜过去。
不想却被他发现了。
“晞儿,”他唤我,“过来。”
我一僵,转过头看他。
座上的一众宾客齐刷刷地转过头看我。
远远地,他皱了眉,似是不耐我的磨蹭。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依旧冷淡:“直接过来。”
众目睽睽,我哪敢不从,忙应了“是”,僵硬着,迤逦着,从大堂中央,一众舞女们的中间,所有朝臣们的注目礼下,笔直地走去。
艰难的百余步后,我妥善地将自己安置在了他身后。
他这才满意。又举起酒樽同座上的傅卿们谈笑。
也不知公主那边如何了。
我替他斟上酒,这才发现苏寻就坐在苏澜身旁。
整个宴会上他是唯一有资格与苏澜同桌的。
而沐沐,恰站在苏寻身后。
我的眼睛亮了亮,悄悄唤她,可不知为何,她却只是看着面前的酒觞,全然无视了我的存在。
我只好失望地闭了口,又转过头看向前方。
方才的舞女退下了,音乐戛然而止。可席上没有人说话,大家心知肚明,下一个上来的便是今晚的重头戏:
卫姜公主。
我低下视线,苏澜执着酒樽的手亦放下了,袖袍在空中微微荡了几下,静止下来。
我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突然生出几分畏怕。
他也像那些人一样,那般期待着公主的表演么?
正门开了。远处,那个身影袅袅而来。
不知不觉地,我向后退了几步。
苏澜仿佛离我越来越遥远。
灯火暗下来了。
我亦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再接着,面前的景象都变了。
姜国作为永夜之国,其中最大的好处便是——姜国人从不近视。
因为身处黑暗当中,只有盲的姜国人,和不盲的姜国人。
现下,我便是个盲的。
我伸出手,周遭漆黑一片,看不清五指。
一只手递了过来,骨节修长,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微凉。
我转过头,这才看清身旁坐着的人。原来是小郎君。
“别掉下去了。”他淡淡启唇,目光仍直视着前方。
我立刻欢喜起来。又低了低头,脚下是静谧如镜的池水,倒映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你在钓什么?”我问道。
微风骤起,竹影深疏,在月光下沙沙作响。
“鲤鱼。”
我好奇道:“你喜欢糖醋鲤鱼?”
他挑起眉,瞄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我看着粼粼的水面,语调一时犹豫拉长,“怎么从没见过你爹娘?”
“死了。”他说。
我立刻表情严肃地闭了口。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重新飘进我耳朵:
“红烧比较好。”
我回过神来。
面前公主的表演刚刚结束。
我又看向苏澜,他未看公主,不知为何侧过脸,长眉微挑,无声地觑了我一眼。我循着他的目光向下,只见他的袖袍上深浅不一的渍痕。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却递过来一方手帕,示意我擦掉眼泪。
我顿了顿,余光留意到沐沐,她亦正在看我。我转头对上她的目光,她却又极快地偏过了头,不再理我。
宴会散去,宾客们纷纷起身离席,一面肆意侃笑喧闹着,间或爆发阵阵大笑。苏寻拉着苏澜不知去了何处,我收拾了桌上残余的酒羹,便去外面找沐沐。
沐沐正准备回殿。她的脚步匆匆。
我追上她,气恼极了:“你为何躲着我?”
她终于停下脚步。
我看着她的眼睛。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眸光里似有愤懑,又掺着许多委屈,说不清道不明。
她看着我,突然道:“你到底是谁?”
我被她问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算了,”她别开了脸,语气克制,“当初知道你是姜国人,我还以为你便是公主,却没想到如今真正的公主出现了。”
“是我认错了人。”
我张了张口,却忽然失了声。
她的眸子近在咫尺,似是等着我的回复,却又仿佛她根本不在意我会如何应她。
我的语音颤抖着:
“可我们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她的目光诧异,似是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我满怀希冀地拿出怀里的那册书:“这是你送我的。”
月光下,书封已有些皱了。
她闭了唇,轻轻摩挲着封皮,半晌,艰难道:“书你可以留着。”
我慌张地摇了摇头:“我都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曾有个伴读……”
“是公主告诉你这些的么?”她冷冷打断我,没有留下解释的机会。
“公主手上的传国碧玺,我已见到了。”
“但我不会怪你的,卫晞。”她说,“是苏澜让你这么做的,对么?”
我不能开口。
我知道我一开口,定然会哽咽失声。
沐沐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是我的朋友,我的伴读,我唯一的家人。
因此我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扭过头,落荒而逃。
原来自始至终,沐沐都是冲着卫姜公主而来的。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保护我。
可惜让她失望了。
我虽出自姜国王室,却并不是闻名遐迩的卫姜公主。
这一晚,我无可避免地失眠了。
苏澜很晚才回来。我想,若是叫御连史大人知道了,他定要气得将整本秦史倒背一遍。
毕竟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了。
次日,整个永安的百姓都围堵在了长宫外,都盼着一览公主绝世的风姿。
大典于午时开始,其他宫女们都早早地去往了举行大典的外殿前。
我本想出门去瞧,没想苏澜却命我在殿里看门,半步不得出去。
我气坏了。
他明知我翘首以盼这一天已许久,还莫名其妙下这种命令。
看你个大头鬼的门!
如此一想,我便顾不得体面,从窗翘了出去。
空中飘起了小雪。我在宫女们中站定,殿前的广场上皆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庄严肃穆,百官整齐地恭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