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36)
说好不哭的,但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江妤还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她哽咽的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回应父亲。
江文骅慈爱的笑了笑,又问,“你妈呢?她怎么样?她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么折腾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江妤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哑着声音应道:“我妈她挺好的,她一直都说要过来看看你。”
“别……别让她来……”江文骅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该上火了。”
探监的时间有限,江妤不想把这么短暂的一点时间都浪费在伤感上,她眨了眨眼,换了一副模样,故作轻松道:“爸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你瘦了,头发也白了……”
江文骅的状态始终都是一副时过境迁的释然,没有大喜没有大悲,高僧入定般的淡然,他慈祥地笑着,眉眼间尽是一派祥和,“爸爸很好,年纪大了头发自然就白了。爸爸是瘦了,可是我的乖女儿也瘦了。乖女儿心疼爸爸,爸爸也心疼乖女儿。这段时间苦了你们母女了,是爸爸对不住你们。”
“爸你别这么说,我和妈都没有怪过你的。”江妤看他的状态不错,也松了一口气,“五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出来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工作了,可以赚钱养你们了。”
江文骅内心万分感慨,以前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成了这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他既有千百般的不舍得又觉得无线感慨,“乖女儿长大了,做什么工作呢,累不累?”
“在陆菁她们医院当护士,杨武介绍我去的。”
江文骅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陆菁和杨武都是好孩子,有他们在外面照顾你,我很放心。”
“他们确实很帮忙,尤其杨武,为了您的事他没少忙乎,还有杨伯伯……”
说到这茬,江文骅忽然想到一些事,求证道:“那份文件是杨武还是你杨伯伯想的办法?”
江妤迟疑了半晌,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些事爸爸迟早都会知道的,瞒也瞒不住,只是有些话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起口的。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杨武也不是杨伯伯,他们也没法儿。”
江文骅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像一颗石子咚的一声沉入了湖底。他问的小心翼翼,声音颤抖着,带着几分担忧和紧张,“是谁……”
“……”江妤沉寂了一会儿,缓缓地启口道:“乔致谦的弟弟,乔致远……”
“乔致远……”江文骅不用往下问也猜的到什么情况了,谁都不是雷锋做好事不求回报,再结合江妤的举止神态,七七八八地拼凑一下,一个狗血俗套的剧情就出来了。江文骅聪明地没有刨根问底,他知道若不是为了他,他的宝贝女儿哪需要这么委屈,所以他不能让女儿觉得难堪。
“他对你……”
江妤立马接下话,“他对我还挺好的,这次探视也是他想的办法。”
“那就好……”
话题继续到这里没法再继续下去了,父女俩很默契的都没有刻意地去转移话题,那只会让气氛变得更尴尬,所以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沉寂是一种漫长的等待,最难熬的过程。此刻父女俩心里都不好受,愧疚、难堪、惆怅,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久久不能平静。眼看着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了,最先打破僵局的还是已经炼化成佛的江文骅,他踌躇再三,叹了一口气道:“乔家不是一般的家庭,就是不讲究门当户对,也接受不了你有一个坐牢的父亲。乖女儿,听爸爸的,跟他尽快断了吧,爸爸这把年岁了,多坐几年牢也没什么的。你还年轻,爸爸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想你以后好好的。往后不管爸爸怎么样,你都不要再做傻事了。”
江妤一怔,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爸,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从监狱里出来,江妤心情放松的同时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在她和乔致远这段关系里,江妤想的最多的是乔致远和陆馨的那段过去,很少考虑家双方庭背景这方面。往长远考虑,后者才是影响他们关系的致命因素,前者最多是情感上的顾忌,而且已经时过境迁了,剩下的可能就是一些遗憾,江妤一直都是这么劝自己的。但今天江文骅那番话,让她忽然意识到她和乔致远的未来像父亲的处境一样岌岌可危。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乔致远的家里或许可以接受一个普通家庭里出来的女孩,但怎么也不会接受一个父亲有政治污点的人,陆馨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她一直顾忌陆馨,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实她们才是真正的同命相怜。
第42章
监狱是一个阴霾的地方, 即使盛夏的太阳火辣辣的,烤得周遭的空气都散发着一股焦灼的味道。即使这样, 江妤还是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像被压着一块巨石,一直往下沉, 透不过一丝气息。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晃得人睁不看眼,江妤眼前先是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这强烈的光线睁开眼睛。而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乔致远, 他背靠着车门, 手里夹着半支烟,不断地变化着姿势。江妤知道他不耐烦的时候小动作特别多, 乔致远是个比较有耐性的人,他这幅抓耳挠腮的德行应该是等了很久。江妤没有马上走过去,她看着沐浴阳光下的乔致远,柔化得近似模糊的轮廓,有种遥不可及的错觉。这样让人望尘莫及的人跟她说‘咱们好好过日子’, 江妤忽然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乔致远离的老远就瞧见江妤站在那里卖愣,招了招手, 叫道:“别卖愣了,快点,我都晒秃了皮了。”
江妤一路小跑过去,乔致远打开车门, 她赶紧钻了进去,惊奇道:“你怎么来了?”
乔致远启动车子,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江妤没话找话,又说:“我爸的状态还不错,就是瘦了,反正就五年,等他出来了,我就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保准他吃成一个大胖子。”
乔致远眼望前方路况,专心地开车,一言不发的。
江妤一个人唱了半天的独角戏,也觉得又无聊又尴尬,见他不回应就不再搭话了,转头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过了半晌,乔致远忽然开口了,淡淡地说道:“哪天有时间一块去县城看看伯母,这个月我比较忙,下个月初怎么样?”
江妤一怔,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要登门拜访?在中国一个男人上门见女方的父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虽然乔致远表达过要定下来的意思,但江妤还是觉得很意外,以前总觉得他想定下来就是头脑一热临时的想法,可能身边的人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心生羡慕猛然冒出过成家立业的念头,只是没想到这个想法会持续这么时间,最后变成了目标了。当然乔致远的这些心路历程都是她猜想的,具体怎么回事她不会问,乔致远也不会说。
江妤心里一阵悸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有惊喜有疑惑有期待有担忧,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刻,乔致远好像松了一口气,嘴角上弯,心情不错的样子。江妤也一扫刚才的阴霾,只是一想到刚才答应父亲的话和自己的顾虑,就是欢喜也打了折扣。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用跟你家里面打声招呼吗?”
乔致远顿了顿,隔了一会儿,随便回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江妤听出他话里的敷衍,顿时心理负担又重了几分,她不喜欢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哪怕结果是不好的,她也希望得到的答复是明确的。
“你家里人知道我跟你的事吗?”
乔致远飞快歪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道:“咱们两个人的事管他们知道不知道……”
“可是……”江妤深吸一口气,有些话早晚都是要说出口的,与其憋在心里发酵,倒不如不吐不快,“你不让家里知道我和你的事是怕他们不同意吗?”
乔致远一脚油门开到停车场,停好车,将车窗打开,点了一根烟,吧嗒吧嗒地抽着。这期间一直没说话,也没给江妤任何回应,连个眼神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