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单相思+番外(4)
陆小凉在宋慧欣心里就跟自个闺女没什么两样,闺女出息了她比谁都高兴,指着桌上的熏香说:“凉凉给我买的,说薰衣草能助眠,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陪我,你得对人家好点儿。”
沈书辞目光停在那白色磨砂小机器上思量片刻,他的记忆力很好,即使年少出国求学不常回来,偶尔听宋慧欣提过几句也会记住。
原本每天唱歌跳舞开开心心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护士,这让沈书辞很意外。
宋慧欣笑着拍拍沈书辞:“吃饭吧,晚点有人来找你。”
***
宋慧欣神秘兮兮,沈书辞随遇而安,天黑后家门被人叩响,外头的人极瘦,常年顶着日头在车间里和锅炉汽轮机打交道,肤色偏黑,背微微有些驼,几十年如一日喜欢穿灰扑扑的厂服,袖口卷到小臂,指节间夹着根点燃的红双喜。
鬓角泛着白,笑起来眼尾有沟壑。
沈书辞和和气气叫了声:“陆爹。”
陆树根拎着酒:“走,喝一杯去。”
足球场一圈四百米,十几年前厂里效益好还雇人打理草皮,每年各单位比赛都来借场地,后来当局对环境越来越重视,下了大力气整治,像这类烧煤火电厂都要迁到山里去。
迁厂动静太大,更何况家属新楼才盖好没多久,谁都舍不得走,电厂职工和家属拉着横幅去诉苦。那阵子陆树根忙得脚打后脑勺,嘴上起一圈燎泡,为这事出力不少。
他们家是双职工,家里两个孩子都小,如若迁了厂,每日得乘班车上下班,孩子没人带;往坏了说,全家上下一齐迁进那山沟沟里,孩子以后读书怎么办?
何况楼下还有一户烈士家属,当年地震的时候他去县里出差,自己老婆闺女都是人家救的,三天后人被挖出来他当场跪下磕了头,这恩陆树根永远记在心里。
所以他怀里护着的是两家人,三个孩子。
总算结果不坏,市里同意了他们呈上去的方案,厂子不迁,但电厂得自费购买净化装置确保脱硫脱硝达到超低排放标准。
那会儿电厂穷得叮当响,但陆树根这一代的电厂人只要仰头看看那两管大烟囱和冷却塔,就觉得值。
日子又安安静静过了一段,可惜厂虽然保住了但效益再也没恢复过来,以前人人羡慕的铁饭碗成了鸡肋,饿不死但也富不成,有胆大的早早下海经商,胆子小的如陆树根,从来就没想过走,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挺满足。
他是搞技术出身,慢慢坐到主任的位置,一晃五十几岁,没几年就要退休,早计划好到时候带着范红英钓钓鱼爬爬山,过过清闲日子。
而当年出去的,有的发了,有的还是一般般,人的命啊,难说。
爷俩找了个僻静地方坐着,这片灯坏了,好在月亮够亮,陆树根倒酒的手很稳,两人对着碰了碰,赖茅,陆家老大陆小京孝敬他爹的,陆树根平时舍不得喝,倒一小杯要先闻香,然后抿一抿,最后喜欢喝出声响,滋滋有味。
咽下肚后满嘴香,笑眯眯地感叹:“真好,真好。”
好什么?
说的是酒也是人。
孩子长大了,能陪他喝酒了,真好。
沈书辞端着酒杯已了然,主动提及见到了陆小凉。陆树根又给他斟上一杯,言辞郑重:“书辞啊,陆爹想拜托你件事。”
沈书辞突然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回陆树根给他买了辆非常好的遥控玩具车,也是这般的郑重:“小辞啊,妹妹要上小学了陆爹不放心,你在学校多照顾她一点,好不好?”
现在他长大了,陆爹的玩具车换成了茅台酒。
沈书辞忆起今日的陆小凉,针都扎不准还敢进省协和,难怪陆树根不放心。
***
“怎么让她学这个?”沈书辞捻着酒杯,护理并不是一份好职业,听说他们院护理干了一辈子的几个护士长都没同意自己孩子学这行。
陆树根狠狠叹了口气,为了这事他都快把这辈子能叹的气都叹光了。
他们家闺女从小在少年宫学钢琴学舞蹈,长胳膊长腿身段软,艺术细胞一大把奖状贴了满墙,虽然文化课成绩不好但也没关系,以后考个艺术生稳稳的本科学历没跑,大学毕业想读研就读,不想读出来开个培训班教小孩弹琴也是很好的,可所有人都没想到陆小凉会在高三前宣布自己要考协和护理系。
真的,全家上下劝了又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陆小凉坚称这是她的梦想,这话连跟她八百年不和的陆小京都不信,张嘴揭穿:“你不是说想考师范教育系以后当音乐老师吗?”
陆小凉当着陆树根的面踹了她哥一脚,气得陆小京差点揍她。
直到现在每回提起这事陆家老大都很生气,他自己当年没读大学跑去当了兵,退伍出社会才知道学历的重要,家里明明能上本科的小姑娘突然混成了个狗屁学校的专科,陆小京真觉得糟心。
在陆小京看来女孩有个好文凭找份好工作,成家生子什么都不用愁顺顺过一辈子多好,非要挑这端屎端尿伺候人的事,他家陆小凉碗都没洗过几回去外头遭那罪?
开什么玩笑!
且不说他,陆树根更是不想回忆那两年究竟是怎么过的,他家丫头不撞南墙不回头。
陆树根为此与陆小凉有过一次非常严肃的谈话,平日里再怎么宠怎么惯都行,但你不能胡闹。
他要听实话。
可最终是没问出来,打断了一根鸡毛掸子也不说。
陆树根就没见过自家闺女那么硬气的时候,手里的鸡毛掸子往下挥,其实最疼的是他,打完了丫头颤颤巍巍爬起来说我去学习了,明天要考试。
从小到大就没那么认真过。
那一刻陆树根服软了。
可惜陆小凉就不是学习的料,咬牙拼着考了一回没中,这是所有人都预料到了,但她回家说要复读,还要再考一回。
陆树根一宿没合眼,不忍心再打一回,第二天出门托人给孩子报复读班。
那一年他看着陆小凉像着了魔似的,每天学到深夜,压力太大躲进卫生间里吐,把没及格的考试卷藏起来偷偷哭,害怕了也不说,安安静静在他脚边蹲一会,然后又进房间继续学习。
孩子走的每一步陆树根都心疼,好不容易第二年考上了个沾亲带故的护理系。
这还不算完,此后几年继续看着陆小凉在这条路上熬不出头,碰尸体那天回家把胆水都吐了出来。
每次想到这个陆树根就伤心:“我家凉凉啊,长大了,有秘密了,陆爹老喽。”
第三章 第一个夜班
我曾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长大。
——摘自某人少女心事日记本
两人聊着爷们之间的小话下酒,多是陆树根在讲沈书辞默默地听,一瓶酒慢慢见了底,足球场上很热闹,小水沟里的青蛙和树上的知了在比谁的嗓门大,风凉爽了些,陆树根扶着膝盖站起来,脚步不稳地晃了两下,看了看时间对沈书辞说:“凉凉要回来了。”
他要回家等闺女。
沈书辞将陆树根送上楼,与刚跳完广场舞的范红英碰了个照面,一头短发烫着小卷的范红英拉住沈书辞看了又看,不住地夸,问他:“现在是主任了吧?”
沈书辞:“没有,还跟原来一样。”
在医院这个熬资历的地方,即使只差了一个字,差别还是很大的。
但在范红英看来,副主任也是主任,都一样。
范红英:“书辞啊,阿姨跟你商量个事。”
沈书辞以为又是让他照看陆小凉的事。
“男人啊,三十而立,你岁数也到了,工作上也很有成就,是时候该成家了,这事啊其实你妈最操心,阿姨这里有几个小姑娘特别适合你,你哪天抽个空相一相,费不了多少时间,成吧?”
没想到范红英一点没提陆小凉而是来保媒拉纤的,这让沈书辞出乎意料。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陆小凉打小就跟她爹亲,陆树根拿这个闺女当眼珠子,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操心。范红英则喜欢小子,夏天里吃冰棍,给陆小京买一块的给陆小凉买五毛的。
但是陆小凉也有对策,口袋里掏出她爹给的小私房,让厂小卖铺的售货员给她换根一块的。
范红英又气又笑:“个机灵古怪的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