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77)
可这却没让宫本雪子消恨,宫本雪子推开铃木走向她,足靴踏地有声,她紧紧握住手里的枪,她就算放过这两个人,也不会放过她。她步步紧逼,沈丹钰无意识地往后退,走近一步,她后退一步,直到撞到后面的一辆车。待宫本雪子举起□□,全大成跑到她们两个人中间,他说:“住手,你没有这个权利……”宫本雪子对他说:“给我让开,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死你,这里可是我们日本人的地盘……”
方世俨躺在那里,他已经死了,他的双眼闭着,脸上及手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寒风吹过众人的身边,她感觉到脖子拂过冷意,她现在才意识到,方世俨真的死了……不是万归程。宫本雪子现在要杀她,她却站在那里看着方世俨的尸体,就在不久前他对她说的话仍在耳边,被冷风吹干的泪痕又滑过脸颊,因为……他闭上眼之前好像对她说了三个字……没有说出声来,而是用唇语。
她蓦然睁圆眼睛,觉得头晕目眩,她摇着头,等她反应过来,她开了身后的车门,踩了油门,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直拼命往前开……宫本雪子朝她的车开了好几枪,几声砰砰巨响,车窗多了无数条裂纹。
第38章
锥心痛苦的感觉悄悄延伸到身体每一处,她不知为何突然撕心裂肺哭了起来。
街上出现几个路人,她转换方向盘仓皇闪过,头突然撞到了玻璃窗上。她开了很久的车,很远很远,这里的街道很干净整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种安宁。夜色笼罩的城里,街上的灯亮了起来,人们忙着回家。深蓝色的幕布在头顶,交战没有在这里发生过。
傍晚时,几架飞机在空中盘旋,随即天上落下什么,嘭地一声,紧接着又嘭地一声,一团黑烟升上天,是前面的一幢楼被炸了。人们立刻意识到这是空袭。
飞机开过去又回来,外港像是要变成一座废墟,街面被炸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空无的大坑。人们慌乱起来,空袭警报拉响,所有人都朝防空洞跑去。
她的车撞到电线杆子,东南方向又落了一颗炸弹,她的头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电线杆被折断,一半插进玻璃,她感觉到有血顺着睫毛滴下来。很多人从家里逃了出来,而有人被压在石头下喊着救命,从他旁边过去的人都视而不见都拼命朝防空洞跑去。
她见势开车门走下来,踉踉跄跄跟着人群跑去,忽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坍塌的楼房,一个人被困在里面,还有一面窗支离破碎,地下散着参差不齐地玻璃碎片,狭窄的空隙让他动弹不得,而他面前的门是锁着的,这个人趴在那里抓住她的脚,像是抓到一线生机,说道:“救救我……帮我把门打开……好不好……”
他露在外面的手伤痕累累,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他以为她也会像那些逃往防空洞的人一样踢开他,因为空袭还在继续。他的手上沾满土灰,慢慢地往下滑落直到松开手,她从口袋里掏出枪来,朝门锁的位置开了几枪,那扇门啪地一下打开,那人重见天日,他的腿被压住,她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他才爬了出来。她也不再管他,炸弹这次落在百米外的地方,地摇了一下,她身子前倾跪了下去,抬起头时头发上落了许多灰土,她抓住一块石头正要站起来,那个被她救的人从后面跑来拉起她,然后头也不回地抓着她的手对她说:“跟我来。”
飞机的轰炸声此起彼伏,以为要消停了然后又响了起来。全大成望着高窗,却只有一片幽蓝色的一隅夜空。从落暮听到现在的空袭时,他开始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这里也会被炸到,但是很久过去,夜色终于降临,远远传来声响,他却全神贯注有些疲累,终于随它去了,要来就来吧,反正早晚都是死……他是这么想的。
突然身旁的陈晔平咳嗽起来,他立刻走过去,伸长手把一碗水端到面前,问他:“你想喝水吗?”陈晔平短短几个时辰嘴唇干裂,脸色越来越差,额头许多细密的汗珠,他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陈晔平摇了摇头,他摇头时双眉紧皱,看起来很痛苦。
全大成说:“我叫他们给你找个医生。”
他站起来,陈晔平躺在那里微睁着眼睛一侧,伸出手抓住他,他声音孱弱,全大成半蹲下去听,他说:“没用的……”
全大成心里焦急,没有听他的话,站起来敲了好几下铁门。日本人的关押室四面都是墙壁,极为封闭,唯有高处的窗和铁门,铁门亦看不到外面。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动静,随后铁门的一个口子被打开,露出一个人的眼睛,问他:“怎么回事?”全大成顾不得那么多,对来人说:“这里有人快死了,你们快去找个医生来……他可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的是他话刚说完那人就把口子放下,然后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全大成气急了,拼命地敲打着门,骂了好几句脏话,最后用上脚踹了几回,可是眼前的铁门岿然不动。他回到床边,陈晔平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凑近一听还有微弱的呼吸,全大成才放心。
全大成坐在凳子上,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他看着那星火忽长忽短,时间一点点流失,最后他抓耳挠腮,他恐怕要死在这里了,还有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半晌,外面又有脚步声,然后铁门外有了动静,他后来才察觉是开锁的声音,不过门只开了一点,一只手递进来一个铁匣子放在门口,随即门又关上。全大成走过去打开来一看,他眼睛一亮,里面是动手术的用具还有绷带,不过随后他就发现缺了点什么,他望向陈晔平,见他躺在那里越来越虚弱,似是打定了主意。里面虽没有麻药和消炎药,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没有好,然后他决定由自己把陈晔平后背的子弹取出来,只要他能忍住。
陈晔平正昏迷着,全大成将他翻了个身去,在他耳边叫了两声他都没有回应,才开始动手。全大成才下手,陈晔平就被背部传来的剧痛一下子醒来,狭小的关押室里一声令人寒意顿生的喊叫,不过之后声音变没了。全大成握紧手术刀对他说:“我要把你的子弹取出来,忍着点,很快……”陈晔平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之后,便狠狠咬住自己的右手,他极力忍着,嘴里发出沉沉地闷声,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一颗颗汗从发间流下来。
那一声凄厉地惨叫,她听得着实真切。她背后汗毛竖起,本来变得平静的心态又不安起来,她悄悄走近门边,可是那声音只此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了,内心彷徨失措,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推进来,她忙退后两步。她的神情比第一天好太多,虽然神情透着不安,但看见陈舒翌时,已经没有那份震惊,她平静叫道:“舒翌哥……”
后面的人把门关上,陈舒翌走进来,他的脚步声很清脆响亮,听得她心跳加速。陈舒翌走到沙发边把领带解下来,然后往后一倒坐下来,起先看着她,然后看见桌上原封未动地饭菜,便皱眉道:“你怎么不吃饭?”他的眼神顺势看到她被绑着的双手,于是明白过来自责的说:“是我的手下不好,我没交代清楚,原想让他们看住你,到了这里可以给你解下,来,我给你解开。”
那条绳子一松,唐琪顿觉手臂酸麻,揉了揉发麻的双臂,不过她也不敢乱动,只是看着陈舒翌。陈舒翌淡淡一笑说:“看着我做什么?你应该饿坏了吧?快去吃点东西。”
她心里揣着一面鼓,望着他一边走过去,陈舒翌倒是没跟着她,他又坐回沙发上,沙发边有一架留声机,他从旁取了一张黑胶唱片放上去,马上就有优雅的音乐响起来。恬静的典雅曲调,倒像是在哪里听过,她吃着饭,回过头去,陈舒翌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敲着音节,他像是睡着了,嘴里哼着小曲。不知何时她走到那里,陈舒翌睁开眼,朝她笑着说:“不好意思,饿坏了吧?不过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你要是乐意,一会儿舒翌哥带你去饭店吃。”她过了会儿试探地说:“舒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呀?”陈舒翌直视她,说:“你都能来这里,难道我在这很意外吗?”她慌忙摇摇头,勉强笑着说:“不意外……只是,我来这里是找成南的,你见过他吗?”陈舒翌眼神微变,但仍旧心平气和说:“外面烽火连天,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随后转头道:“你爸妈知道了该多伤心,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甘愿舍弃,你对得起他们把你养大么?而且还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她咬着下唇道:“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就是担心他……我已经有数了,我本来是想走的……可我知道他受了伤,只要看见他平安无事,我就走,去国外找我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