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61)
陈晔平在电话里只是“嗯”了一声,他也听得出来对面的应舒贺声音很沉重。应舒贺的声音微停,随后低沉道:“这次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日本奸细,看看到底是谁一直走漏风声,还想加害于你……找出来,我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事情要回到三天前,应舒贺暗线的人抓到一个便装行动诡异的日本人,他们从那个人身上搜到一张地图,上面画了几条红色标记,还有一组代码,当时那人正下了火车,可能要和自己人取得联络。那人起先嘴硬,被严刑逼打半个钟头再也撑不住,才稍稍松口。
他们找了一个会日语的人来翻译,原来他们要在九月二十八日炸毁北豫整条线,若是如此,他们就失去了一条运兵的线路,到时东北兵力薄弱就会孤立无援,而那个日本人又说,他们上级长官想要趁机除掉一个叫陈晔平的人。
如今想来,这些人居然连他出发的日子都摸得一清二楚,后背不觉起了凉意。
他不回答,他的时间很紧,不再多说,对应舒贺说道:“你放心吧,等我回来。”便挂了。他身边跟着的两个护卫和他一同出去,然后车子开向北豫铁路。
雨点淅淅沥沥打在车窗上,无数颗水珠接二连三落下去。火车依旧在开,外面已经白雾茫茫。她坐在皮沙发上,把手打开。那是一块普通的金怀表,一圈细密沉重的金色锁链,看起来有些年岁。她掀开怀表一看,那块表还在走,细小的走针在她手心转动,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上面的相片上。
她看见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眉眼青涩,可是笑起来两只眼睛都弯起来,很是好看。而她身边的一个男孩,她看了半晌,只觉得有半分熟悉。那个人是陈晔平没错,只是他以前的样子比现在不同,让她隐约想起记忆深处的某一张脸,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
她只是呆在那里,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她回过头去,跟着她来的护卫提醒她该下火车了。她马上把那只怀表收起来。他们下了火车,如陈晔平所说,他们没有先回到城里,而是按照他的指示把她带到一个地方。
到了傍晚,山野小道不好开车,汽车的前车打开照亮前面的路。很快,她看到半腰山上一排排隐现的别墅,车开上坡,一转弯,直开向前就停在了一幢别墅外的大门外。一人下车把大门的锁打开,汽车开进去。
别墅里头没有一丝灯光,亦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她犹疑了一下,等人把门打开,她探进去看了看,对那护卫说:“等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没有人吗?”
那护卫把玄关的灯打开,说道:“我们是照参谋长的吩咐,别的事一概不知。”
这间别墅空落落的,走进去便觉得连脚步声都放大了好几倍。那护卫在身后说:“天色已晚,沈秘书今日就先在这里住一晚吧。我们几个人在车子里休息,明日一早再带您下山回程。”
她回过头望见外面天色已如墨般漆黑,也是,晚上在山里开车有些不安全,便答应了。那两护卫似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进来就朝厨房走去,他们下了火车什么都没吃,互相虽不说但肚子都饿得受不了了。
她从刚进门的地方就看见有一双女人的鞋摆在鞋柜那里,知道这是有人住的,所以断定是陈晔平要她代交东西的人。只是这屋子里并没有人出来,心许是出去了。
护卫煮了面条给她端了一碗,几个人热乎乎吃了一顿,时过八点,她也没等到住在这里的女人,所以按着护卫说的,她开了一间客房,这栋房子里供着热水暖炉,她洗了一回澡,正要掀开被子,忽然脑中闪现过什么,她身形一顿,像是经过了一道闪雷。
她想起了什么,心里开始突突地跳,越来越不安,她立刻开了门,走廊上装着一台电话,她摇了几个数字,迟迟等不到对方接线。她又重复几次,可是方世俨那里一直占着线,她等得焦灼,慢慢地,待她情绪冷静下来,才将手里的话筒放回去,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心里的不安还未抚平,楼下的门便“咔”地开了,旋即灯光大亮。她往楼下看去一瞬间的呆住,楼下的人也呆了呆,她们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直到楼下的女人问:“你是谁?”
她站在楼梯上,那女人向上望,她穿着浅绿色的洋裙,手里拿着一只包,捧着一束花,一双眼睛充满着疑惑,从下往上打量她。
沈丹钰看清楼下那位女子,就认出来是怀表里那张相片上的女子。迥异有神的漆黑双眸,薄薄小巧的嘴唇,她正要解释,在车里的护卫已经跑进来,他们显然是认识的,护卫跟那女人说了几句,她才明白着点点头。
她正要走下楼,那女人嘴上说:“原来是这样。”
护卫出去了,她已经用轻快的步伐走上楼梯,道:“我刚才不知道你是谁,还以为你是乱闯进来的。我叫唐琪。”
她道:“参谋长让我来办点事。”
唐琪面带笑意,踏上楼梯站在她面前说:“你是成南的秘书,你长得真漂亮。对了,你吃饭了吗?我今早就出去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说了句:“我吃过了。”
唐琪好像有些失望似的,但还是边说边将她拉下楼,道:“我买了点吃的,本算当晚饭,既然今晚你住在这里,就陪我一块儿吃吧。你不知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朋友,也没人陪我说话,可闷死了。”
她已经被挽下楼。唐琪把她拉到饭桌前,又去厨房拿了两只碗,把自己买的面条分成两份,说:“就当是夜宵。”
她没法推辞,因为唐琪很热情,于是安分坐下了。她看了一眼唐琪,唐琪坐下执起筷子,觉得她待人毫无心机,给人一种亲切感。她大致猜出这位女子的身份了,然后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说的“成南”是谁?“
唐琪吃着面条,说:“哦,就是你们参谋长的小字,他小时候就叫成南。”
成南——她低头吃了几口,若有所思的模样。
唐琪见她心不在焉,可能彼此都不熟悉的缘故有些生分,她此时抬起头见唐琪盯着自己看,又觉这里气氛很是尴尬,然后不好意思地问:“你是参谋长什么人?”
她是无意问出来的,可唐琪却有些别扭,眼神飘忽,说辞也有些含糊:“我们从小就认识,而且,他说过会来看我的,会跟我把话说清楚。”
话已至此,这份关系已是简洁明了,她再不识相也不会猜不出来,唐琪的眼里闪着亮光,脸上流露出的是女儿家的羞涩。
然后终于说起正事,唐琪问她:“你来这里是什么事?”
她放下筷子,摸了摸口袋,这才发现适才洗澡的时候把东西都拿了出来,她推开椅子道:“我放在桌子上了,等等,我上去给你拿。”
唐琪坐在那里等,她将怀表拿了出来下楼给她,说道:“这是参谋长让我交给你的。”
她站在那里把东西交给她,可谁知唐琪的从她手里拿到金怀表的那一刻,慢慢地脸上的神情变得难以言喻,下一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她:“这是他让你给我的?”
她几乎吓了一跳,唐琪的眼神里有些许凄惶不安之色,她缓缓点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听得唐琪不断摇头,嘴里说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然后在原地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道:“他说过会来找我的,最后他只让别人把这块表还给我?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她摇头,道:“没有。”她突然不知道怎么是好,唐琪已经绕过她跑上楼梯向着电话桌去,听她在楼上问她:“他人现在在哪里?”
她反应过来她说的“他”是指谁,她在楼下道:“你打电话也没用,他人应该已经在火车上,他要去外港。”
只听楼上即刻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是话筒从唐琪手上滑落掉在地上,随后那只金怀表也从她手里掉下去。她震惊的回过头说:“你说什么?!”
她吓得肩膀一颤。
唐琪愣了几秒,毫无预兆的蹲了下去,双手捧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唐琪的举动吓坏了她,待她缓过来她跑上上楼,只能听到唐琪的哭声。
她手心捏了把汗,不知该怎么去劝慰,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想了片刻,蹲下去和她说:“唐小姐,你别着急。明天一早参谋长到了那里,你就可以联系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