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54)
那朱副师满脸堆笑望着她,她只觉得心底不由而然的恶心浑身不自在,女侍们也给她空出一个位置,也邀请她坐。这般场景下,这屋子里的味道让她十分难受再也忍不下去,她忽然有一股火气涌上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冷冷地对陈晔平说:“参谋长,我不太舒服,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我去外面等着吧。”她这话实则是给屋子里所有人听的,态度十分冷淡,也不等陈晔平答复,她就走了出去关上门。
朱副师咯咯笑道:“您这位秘书“脾气”真大。”
他停下筷子尴尬笑着,凑到朱副师耳边轻轻说:“新来没多久,而且是上边派下来的……没受过专业训练,打不得骂不得,我也没法子。”他无奈摊开手,朱副师听他这么一说瞬间明白了,露出十分同情的眼神,他们二人继续吃菜。
沈丹钰出来后在门外徘徊,走廊尽头是过道,一连窗户都开着,红灯笼挂在檐上垂下来满眼都是红色的影子。老板娘见她是参谋长身边的人也不敢怠慢,请她去对面的屋子里稍坐一会儿,也吩咐人给她上茶。这个时候,外面一辆汽车停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个女人,径直走进来上了楼。沈丹钰正要进去,忽然瞥见一个女人正上楼来,皮鞋的声音踩在楼梯登登响,朝自己这边过来。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就是前日见过的那位顾师长的姨太太,心中不由得起了一丝疑惑,她为什么来这里?
随即立刻验证了她的猜想,那位姨太太走过来,打扮还是如此,但比前日收敛,见了她朝她点头抿笑,算是问候过。她们本也不认识。随即由人引进了身后那间屋子。
屋子里陈晔平和朱副师正聊得高兴,门在此时开了。朱副师以为是伙计上菜来的并不在意,只是随着脚步声越轻越近,他余光瞥见那人着的长旗袍,分明是个女人,他抬起头,是个肤如凝脂身上散发着幽幽媚态的女人,他也是个男人心里不惊起了涟漪,垂涎三尺,只是下一刻,他便从梦中醒过来了。
陈晔平请她坐在对面,对朱副师介绍说:“这是顾师长的姨太太。”
朱副师悚然一惊,呆了半晌,然后舔舔嘴唇,顾姨太太坐下前,说道:“朱副师长好,我们头一次打照面,我叫白秋水。您可以叫我秋水。”
朱副师立刻摆手,道:“这成何体统,顾师长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他这么说完,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白秋水低头垂下眼,显然有些忧伤,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时有人上来给加了副碗筷。
这段时间朱副师渐渐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几个女侍也退了下去,屋子里静默地只能听见筷子碰碗碟的声音。他愈发觉得奇怪,稍待瞥了那位顾姨太太,总感觉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很快如他所料,陈晔平道:“朱副师,其实前几日我就见过顾姨太太。”朱副师讶然,他放低声音说:“她想和你谈谈顾师长的事。”
“顾师长?”朱副师不大明白,看向白秋水。谁知这一会儿工夫,白秋水眼里眸光闪烁,鼻子红红的,朱副师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应对。
陈晔平把筷子搁下,道:“那二位先谈着,我出去转转。”他起身给他们二人留地方谈话。朱副师不知是什么状况,就要转头喊他,门已经关上了。朱副师回头时白秋水走到他身边,只听“咚”地一声,她跪在地上。
沈丹钰已无心思坐下喝茶,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她开始猜想今晚这个局为了哪般,顾姨太太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既然席间他们说那位顾师长下落不明,这位顾师长的姨太太可是来求陈晔平帮忙找她丈夫的?又想到那日她看到的场面,她越想越按耐不住,走过去听了听,门里面细微的人声入耳,但总是模糊的,有女人的声音也有男人的,只是听不到什么,她很快回去,轻轻将门关上,这时,对面的门开了。
陈晔平从里面走出来那一刻,一眼就看到她。她的门关到一半僵在那里,眼睁睁看他关上后面的门朝这里来,他问:“你在干嘛?”她把门打开,闪到旁侧说:“这还用说吗?我看看你们什么时候谈完事。”陈晔平跨一步进来,说道:“起码还得等半个时辰。”
她望了望对面关牢的门,他一出来里面岂不是只剩朱副师和顾姨太太了?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关上双门,他坐到桌旁,她上去拿起一杯子给他倒茶,问道:“顾姨太太也在里面?”陈晔平端起茶杯说:“你看到她了?”她泱泱道:“我一直在门外,能撞不见吗?”他喝了一口茶问:“那你还听见什么?”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陈晔平看她,笑说:“生什么气,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并不觉得好笑,问道:“你为什么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间屋子里自己出来了?你不怕出事呀?”陈晔平假装听不懂,他刚喝了几杯酒的原故,陆续给自己斟了好几杯茶,随口答道:“能出什么事?”她却表现的有些急道:“那可是顾师长的姨太太,放他们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成何体统?”没防备陈晔平忽然笑了出来,茶水洒在自己手上,他赶快甩了几下,沈丹钰见他笑成那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一脸迷惑看着他,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间屋里,你真放心?”
陈晔平笑意渐渐收敛,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难免情绪波动竟没顾虑自己的举止,他伸出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忍笑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表情有些怪怪的,怔怔看着他,他开始下意识察觉过来,慢慢调整情绪,她低下头,尴尬到不知该怎么办,她垂下的睫毛在脸上形成倒影,清晰的看清皮肤上的细碎绒毛,他手不由得缓缓握紧,恍然记起几月前他第一次见到她,可是那时她见到他的眼神犹如看见野兽的小鹿,眼中满是慌张,像此时此刻一样低着头,目光游离。
过了一会儿,她侧过身咳嗽了一声,陈晔平也收回眼神,她想打破这个氛围,才说:“今晚到底为了什么事?”
陈晔平静静喝着茶,又如平常的态度,他不至于这个也瞒着她,对她说:“里面正在上演一出戏。”她道:“戏?”他点点头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此时屋子里朱副师俨然吓了一跳,刚喝过的酒也醒了大半,他在屋子里徘徊,手里拿着那两份信件,眉头紧皱呼吸也开始急促,然后他坐到凳子上,又警备的眼神看着白秋水,道:“你可确定这是真的?”
白秋水哭了一会儿方已经用手帕擦干了,她点头,朱副师把信件拍在桌上,语重心长说:“顾姨太太,我朱某人虽未上过正经学堂拜过名师,但,你也不能以为我好糊弄啊。”
白秋水惊愕看向他,问:“此话怎讲?”
朱副师两手搭在大腿上,对她说:“我只是个副师长,能从寒谷关活着回来已是老天开恩……可是顾姨太太。”他声音放重道:“凭这两封随便找人就可以造出来的信件,你就想让我上去揭发顾师长是日本那边的奸细?我还没蠢到这份儿上吧?而且你还是顾长生的姨太太,你会蠢到跟我一个外人来揭发自己枕边人是奸细?”
他气愤的站起来,随手把信件推到地上。白秋水极是失落,缓缓弯腰把它们捡起来,走了两步道:“他是我夫君没错,我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当我知道他在寒谷山失踪了之后日夜难眠,二太太几日里人也变憔悴了。想想我们两个女人以后该怎么活?我也十分着急……这两封信件还是我在他衣服夹层里找到的,朱副师,这若是假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今日来找你,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想找到顾长生,我不相信他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会失踪……”
朱副师缓缓转身,愣了几秒,把她手里的信件又拿回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眼看她说:“你能保证这是真的?”
白秋水颔首,她眼眶又红了,双目盈盈低首道:“我想要找到我的丈夫。朱副师,您能帮帮我吗?”
朱副师摇摇手,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他双颊见红略有酒意但面色却十分凝重,指着她问:“你家二太太知道什么吗?”
白秋水想了想,摇首拿手帕拭眼角说:“二太太本就不与我亲近,他们二人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只是……只是我觉得二太太最近不同以往,长生失踪的消息出来后,她倒是十分镇定,虽然人看似憔悴了但一点都不着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