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50)
陈晔平向四周看去,脚下铺着的地毯到家具都是西洋风格,足以让他猜到应舒贺从住进来开始都没动过这里的东西,应舒贺是不喜欢这种洋里洋气的人。他们起初坐在那里喝了一杯茶的功夫,窗边的夕阳红色的余晖逐渐映在茶几上,随后移到沙发的扶手上。他们等了快一个时辰都不见应舒贺回来,两个人坐在那里百无聊赖,于是两个人又随处打量这栋房子里的格局,陈晔平左手的手指在扶手上随意敲动,然后倏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悠。全大成看他绕过沙发朝向楼梯口一步一步走上去。
室内的地上用的都是地板,上楼时踩着楼梯咚咚响,上了楼梯后往下望就是客厅,红木栏杆绕到后方的睡房。陈晔平慢悠悠在走廊上看着这幢别荘的内景,就是吊在客厅上方的水晶吊灯此时看着只离他数米远,装饰着无数颗水晶玻璃滚圆盘似的,最下面还有突出的水晶蜡烛,那些切割成多面形的水晶微微反射着光芒。
他无意间去开了身后的那扇门。那是一间书房,书柜以及桌子上没有任何书籍,像是没有人在这里待过,他本想看一眼里面就离开,只是目光落在书台上一副没有放好的眼镜上,旁边还有一只笔筒,搁了几只笔。那副眼镜的金边在他开门的一瞬间闪了一丝光芒。
不知为什么,他信步打开门走进去,那副眼镜支着眼镜架搁在桌上,他折好眼镜架然后收到旁边的眼镜盒里,拉出抽屉。正要把眼镜盒放进去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的眼睛发胀,太阳穴不断地跳动,开始颤动的手指慢慢把里面的一叠东西取出来。待真的看清,他的双目立刻放大,紧紧捏住手里的东西,他的世界似乎在塌陷。
应舒贺的汽车从大门外驶进来,全大成已经听到了门口汽车的声音站了起来,突然想到陈晔平还在楼上便要叫他,守卫已经把门开了,他来不及叫,应舒贺已经迈了一脚进来。
全大成立刻站的笔直,叫了声:“总长。”
应舒贺一边进来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站在玄关往手心拍了拍,他说:“你们来了。”然后只看到全大成一个人,眼睛四处望了望不见陈晔平,便道:“参谋长呢?”
全大成顿了顿,支支吾吾地,眼睛顺势往楼上看。应舒贺跟着他往楼上看去,全大成说:“参谋长在楼上。”
应舒贺似乎有些诧异,然后走上楼梯,上了楼,忽然看见自己书房的门微开,有些奇怪,慢慢放慢脚步。他站在门口,见陈晔平立在书桌前,桌上摊着他放在抽屉里的东西,他有些犹豫,然后看见陈晔平慢慢抬起头来,向他望来……他一步步走进去,脚步极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陈晔平见他向自己走近,几乎没用力气吐出一句:“你别过来。”
应舒贺站住了,他犹豫一会儿,沉着气说:“你怎么进来了?”陈晔平不说话,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然后举起来,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他再道:“原来你什么事都知道。”
应舒贺不知是被他的眼神还是后面吹来的一阵风触及,只觉背部森森,心猛地跳了一下。他许久没有说话应答他,陈晔平冲他大声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把手心里的纸揉皱,他再也冷静不下去,他的声音几近嘶吼,用尽了所有力气,道:“你什么事都知道!从我父亲被害死之后的事情,每一条消息,每一个人,而且真正的凶手是谁!”几张纸被他往空中一扔,落在地上。
应舒贺听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不惊愕然——他此刻才明白过来,他原来也什么都知道。应舒贺死死按住他的手说:“你冷静一点,听我跟你说。”陈晔平想反抗,应舒贺的力气却比他重,等到他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应舒贺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动气,回身关上后面的门又走回来。
楼下的全大成听见楼上的声音感到不对劲正想走上楼去看看,走到一半寻思了一会儿又下去了。
应舒贺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陈晔平怎么坐的住又站起来,应舒贺却十分强势说:“不然我不会告诉你这些事。”
陈晔平复又坐下,应舒贺暗中松了口气,他组织语言顿了半晌然后看着陈晔平说了一番话:“我没有停止过查你父亲真正的死因,你家突然遭到这种变故,一下子什么污名都落到了你们一家人身上,明眼人也看得出事情不简单,背后一定有某种势力在捣鬼。我用了一年多时间搜集到这些线索,你要相信我,我不告诉你是因为,首先我的证据不足,其次是怕你受不了刺激,会意气用事。最后,我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陈晔平没有被他的说辞信服,他说:“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这些都是你的借口,真正的原故怕是你想要袒护你的老战友才一直瞒着我。什么时机不成熟,依你看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应舒贺知道他不容易接受,所以道:“我在等一个最适合让你知道的时间……这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你——因为这事关田兆年……他是北地现在最有发言权的人,你要知道,他想要吞噬的不仅仅是一块地盘,为了时局着想,我最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既然你自己发现了这些,那我今天索性跟你坦白我要跟你合作的事情。”
陈晔平迷惑的听他说完这些与他要质问他的事毫不相干的话,他看过去,应舒贺脸上的认真却让他陷入沉思,他思索良久,已然恢复冷静,抬眼去看他,然后说:“你到底要跟我商量什么?”
应舒贺深吸一口气,端正姿态看着他,他将自己谋划很久的打算一五一十向他道来。陈晔平不得不对应舒贺再一次改观,他听完沉思片刻,带着质疑的口气问:“虽然你有国家大义当前,但是田兆年跟你不是……”
应舒贺嘴角扯笑然后看向他说:“你也说了国家大义这个词。大义当前,那些亲情友情是小义,只要阻拦革命的人,你都要对他无情。”
陈晔平被他这句话震惊,身子往后一靠,他说:“如果我将你今日跟我说的话告诉田帅或是别人……你不怕?”
应舒贺眯着眼看他,挑了眉,一语戳穿他道:“你既然心里早就清楚,与狼同室的事你也敢做,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着要和他一起同归于尽的想法才来当这个参谋长的么?”
陈晔平轻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说:“我答应跟你合作。”应舒贺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陈晔平也伸出一只手来。
傍晚时分外面已经是一层夜幕,全大成仍坐在沙发上,忽然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立时往楼上一望,应舒贺开了门走出来陈晔平跟在后面,两个人下了楼梯。他们边走边说话,全大成站在那里,他本来心里一直担忧刚才听到的声音,怕会发生什么事,现在看到他们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全大成先走一步到外面的汽车旁等待。夜色渐浓,晚上的风也变凉了。应舒贺和陈晔平二人简短说了几句话,应舒贺送他到门口,说:“路上小心,让司机慢点开。”
陈晔平答应着然后走出来,全大成见状把车门打开,陈晔平坐进去后又向门口看了一眼,应舒贺冲他点点头,全大成替他关上车门。
第28章
治安属关了很多人,大多数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有男有女,不停哀怨喊着。他们在白天举旗示威,被赶到治理风气的警察抓住,场面一片混乱,有些人乘乱跑掉但还是被警察手里的警棍打到身体。
当时沈丹钰正好上街办事,看到街上大批学生,女孩们竹篮布衫长裙配黑色皮鞋,剪的极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男孩们一身藏蓝色的学生制服,那些年轻的脸庞被藏蓝学生帽遮住额头上的头发。他们手举着一杆白色的长旗子,毅然沿街走着。
这一场面显然触动了她遥远过去的一段回忆。从她身边走过的年轻人正如她那时的年纪,青春,果敢,懂得为自己身处的时代争取。只是她那时像只莽撞的猴子,跟在一群同龄人身后,喊着相同的口号,没有顾虑,不会为将来担忧,凭着一股热血。当她看见那些从她身边过去的学生阵容瞬间变得混乱,治安属的人从车上跳下来,那些学生还不退却,然后被一群警察抓走的时候,她又着急又恼怒,恨不得上去揍那些施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