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39)
沈丹钰看着他们,然后目光又转回到他身上,他的手上多了一副手铐,她不安道:“他们要带你去哪里?”陈晔平没有回答她,随后有两个着制服的人对他说:“一会儿就要天亮了,我们动作还是快一点吧。”
他们走到外面。开门那一刻迎面的风只是凉意,陈晔平又好久没有感受过外面的空气了,忽然打了个寒噤。狱卒在后面关上门,那门框当一声然后锁声咔嚓一响,不觉让人的心一紧。
那两个人径直把陈晔平送上一辆车,监狱外的两盏路灯照不清楚车子里面的人。
沈丹钰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发动亮起灯然后离去。陈晔平上车前隔着一段距离回头对她说:“天黑路上没有人,你一个人小心点儿。”
昏暗的路灯斜刺里映着她斜长的影子,她单一的身影久久凝望着一处,夜晚风凉,她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薄薄的料子紧贴着她的后背,她不禁有了几丝凉意。两束白炽灯光照亮一条马路,树叶在地上滚了几翻,一阵风来过吹起她的袖子。
陈晔平刚坐到车里,副驾驶一个人转过头来让他吃惊了一下,纵然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没有料到徐天德也在这车里。
徐天德一身黑色大衣,转过头来和他打招呼,他说:“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陈晔平回答:“徐师长。”
徐天德微微笑道:“想不到吧?”
陈晔平点头,回了一句:“想不到徐师长会亲自来,真是大动干戈。”
他语气淡淡的,徐天德嘴角扯笑把头转了回去。
那辆车拉上帘子,只能看到前面车子行过灯光照亮的路面。陈晔平身边是那两个带他出来的人,他坐在中间看得清楚前面的路景,两排白松墨绿色的叶子迎风浩荡,影子硕大的投射进车里,车子里一共五个人都默不作声。车子开到一处停了下来,是守门的卫戍要检查,那卫戍走到徐天德那边,徐天德摇下窗和那卫戍说了几句,卫戍便吩咐几个人去开城门。
司机继续开车,那车开上了一条小道,路上黄土颠簸杂草向路边肆意延伸开来。经过这么一长段路,陈晔平心中不免轻笑,只是笑他们要解决自己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跑这么久的路,真是多此一举。他目光沉沉盯着不断向前的路,周围的树越来越多,拐了个弯后依旧是偏僻的小径,树影婆娑风好像越大了。
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司机把车一停,那两个人开了车门走下去一人给徐天德开门,陈晔平跟着下车,他忽然抬头一望,参天的大树之间露出一轮月亮。
司机留在车里,徐天德在前面带路,那两人带着陈晔平跟在后面。徐天德这路带了很久,他脚步一刻都没有停只是向前走,似乎是熟门熟路似的。
路途的漫长让他听清楚了每个人的脚步声,还有森林中树木的摇摆声。
终于,徐天德停了下来,他在前方站住,然后转头过来,他看着陈晔平,两人对视很久。徐天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手垂着,他让那两人站到一边。
陈晔平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像一个活靶子,徐天德举起右手像瞄准前方的靶子。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足以听见彼此说话的声音,徐天德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晔平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慢慢闭上眼睛,只道:“没有。你开枪吧。”他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闭上眼后听见耳边的风声哗哗从他耳畔掠过,一刹那很多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只是乱了套。
那两下枪声在森林中回荡,惊了林子里栖息的鸟雀,黑青的天空中飞过几点墨,有鸟凄鸣的叫,更添了林子里的孤骇。随后树枝咔咔响,有人走到他面前。他很久才匪夷所思睁开眼,徐天德站在他面前,一双黑漆的眼睛盯着他。徐天德开的那两枪打中了他旁边的两个手下,那两人倒在他身边。
陈晔平一震,蹙紧眉头,看着那两个被打死的人,道:“这是何意?”
徐天德向前一步,陈晔平亦要往后退一步,这时徐天德忽然叫了他一声:“二公子。”
陈晔平怔住,看着徐天德的脸,他诧异地问:“你是谁?”
徐天德伸出手,这次陈晔平没有向后退,不一会儿听见自己的手铐清脆一声,徐天德把他的手铐放进自己口袋里,这才表明自己的身份,陈晔平听完便道:“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徐天德略显尴尬,不知怎么说好,然后道:“我也是有难处的,我是一师之长,后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来救你。”
听他说完,陈晔平低下头,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乌沉沉的天空,沉道:“原来如此。可你即是我父亲的同窗好友,为什么当时我家遇难你暗地里不出手相救?现在为何还要救我?”
徐天德有几分愧疚,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诉出自己的难言:“二公子,你不懂我当时的处境……当时我还没有当上师长,我得知消息时你家已经那个样子了……而且,当时你大哥军事重罪被枪决……太突然了……除了执行者所有一干人等都不让进去。”
陈晔平道:“你在军中这么久,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大哥怎么会做这种事?”
徐天德猛然一怔,心虚的低眼看着远处只是沉默,陈晔平这才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道:“徐叔……”
徐天德咳嗽一声,望了一圈周围,只见草木深林,长风吹得他的大衣飘起来。徐天德警觉地看着他说:“我这趟救你,可不是为了你再去冒险的……”
陈晔平目光坚定,只是说:“若是如此,我也想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徐天德踱了几步,然后抬头仰望天空,才缓缓说:“你知道呈新铁路吗?”陈晔平看着他的背影,说:“什么意思?”
徐天德转过身来,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两年前老毛子和我们要那条铁路,当时内阁的议员为这事焦头烂额。那时候戚建匀刚上任不久,田兆年又是北方一霸,当是总司令不想与他失了和气,自己的势力又没巩固,于是这事全权由田兆年负责,自己就没干预这事。我知道的只有这些——田兆年有一个心腹,叫顾长生——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来我们这里,当时他只待了两天,他派出去的就是我们军部的手下,等那些人回来的那一晚你家就……”
徐天德语毕向陈晔平看去观察他的反应。良久,不知为何陈晔平丝毫没有愤怒眼中嘴角带了一抹笑意,徐天德很是不解,陈晔平忽然笑了起来,徐天德被他的反应打蒙了一圈,正要问什么,可他发现自己腰间佩枪匣子里空空如也,待抬头时他惊怔住。
陈晔平不知何时缴了他的枪。然后举着那把枪对着他,徐天德想发作但还是忍着说:“你发什么疯?拿枪对着我做什么?把枪放下!”
陈晔平才道:“徐天德,你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就为了演这么一出戏?”
徐天德又愤有怒,咬牙切齿道:“我演什么戏?我千辛万苦救你一命我还有错了?!”
陈晔平依然举着枪,哼道:“我开始还真信了你,以为你真是为了救我,可是刚才听了你那一番话……你把矛头指向顾长生,我信了你,一定会回去千方百计杀了田兆年……你还记得你在监狱跟我谈的条件吗?我没答应你们,你们就千辛万苦想了这么个法子,也亏了你肯煞费苦心……我要真信了你的话,你们的阴谋诡计不就得逞了?你们背地里一定觉得我陈晔平好骗是么?”
徐天德举起手指着他,他的嘴角抽搐起来,不知是不是气恼的道:“你,你要气死我呀!我为了什么我?是,我是那么劝过你,不过也是为了救你一条活路……没想到你小子一根筋,我今日豁出命去救你,就为了念着你死去的爹的情分!你到头来竟然怀疑我?那好,我再告诉你!你大哥死了,家被扫荡一空,顾长生的车上运了多少箱金条银票,里面还包括你家的所有古董珍藏——那些最后都被田兆年用来割地赔款的资本!对,用的就是你家的钱来巩固他的势力!对了……如果我预料的没错,应舒贺也知道这事……”
陈晔平的手腕微动,荒野山林中的风像刺一般触着他的皮肤,他眼中有迷茫和悲愤。徐天德见他如此,慢慢平复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叹道:“我要有半句假话,你就把我打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