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23)
他们到了一处,前面深深的丛林不知该走向那边,陈舒翌一时找不到正确的位置。他们都走到了这里,原是不想放弃的。忽然不知哪里的一声炮火,近在咫尺连路面也震了一下,孙婉霏一时吓到,捂着胸口说:“是哪里的炮声?”
陈舒翌向前拨开荆棘草丛,他看了看远方那座山,那是戚建匀开的炮,在不远处的土丘里炸了一个坑。这倒是给了他一个方向,他带着孙婉霏往右方去,沿途杂草踩在脚下,他们翻过另一座山,那枪声炮声更是恍若在旁。本知道那些枪林弹雨打不到这里,但听着还是让人心惊。
孙婉霏跑了一座山渐渐地体力不支,她在原地蹲了一会儿,陈舒翌陪在她旁边,他道:“这座山比刚才那座距离远,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歇战,我们还要在山上等一会儿,你要是累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着。”
孙婉霏听了他的,他们坐在那里,只是听着炮火声不停歇,各自都揣着心惊肉跳,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打仗,待也呆不住,等平稳了心神又开始走。他们不说话,一味地隔开前方的荆棘,过了一会儿,见到一条小径,树林开始稀疏,山下的人一望,很轻易就能看见山上有两个人。因着是孙传庭的地盘他原本不担心,只是从刚才走过来已经有两颗流弹炸到山下,离他们又近,他只想快点翻到山头。孙婉霏想见父亲的心急切,跟在陈舒翌身边穿过树林,陈舒翌走得快,她不时崴脚可还真竭力撑着。渐渐地,他们看见了指挥营,上面插着一面旗帜。孙婉霏心中激动正想下去,陈舒翌拦住了她,抱着她的双臂蹲下来,他道:“别急,他们还没打完,我们还不能下去。”陈舒翌以为他们躲在山上是安全的,可是他错了一步。敌方的炮火一个接一个打过来,那边一枚流弹打到山脚,炸出了一大片山口,就在他们面前,一棵树倒了下去,泥里还扎着根。孙婉霏惊叫一声躲到他怀里,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吓得脸色苍白。
不知等了多久,连陈舒翌心里也没了底,中间又有两枚流弹从他们身边飞过,孙婉霏靠在他身边,两个人藏在山里,烈日已然高照,山里的空气带着干燥和硝烟气,让他们快承受不住。过了很久,陈舒翌发觉枪声和炮火声消失了,赶紧唤起孙婉霏。他们两个人绕着山围走,便看见了孙传庭的指挥营。
孙婉霏兴奋又激动,抢先跳下去,她穿着马靴行动自如,她正跑过去时忽然碰见一队士兵,背着□□在巡岗,那些人以为她是敌人派过来的,枪都握在手里指着她,陈舒翌在后面赶过来喊了一声,道:“她是督军的女儿孙婉霏。”
那些人半信半疑,派了一个人向孙传庭禀报。孙传庭人刚到指挥营,听手下说自己的女儿来了,心生疑惑,觉得她不会一个人这么大胆跑到前线来,于是让他们将人带进来。孙婉霏和陈舒翌一进来,孙传庭见到真是他们两个人,一时震惊得不行,偏是说不出话来,倒是孙婉霏进来时喊了一声:“爹。”
孙传庭走了几步站到他们面前,指挥营里还有几位老将,他们在看地图研究路线。孙传庭缓了缓,原是想斥责女儿,转头却对陈舒翌说:“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不知道这是前线吗?”孙婉霏抢在陈舒翌前说:“是我让他带来我的,不能怪建山。”
孙传庭气结,对他说:“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你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
陈舒翌道:“婉霏担心您,每天都睡不好,所以我才做出这种决定,她就想来看看您……”
孙婉霏走到父亲面前,不知何时竟落下了泪,她一下抱住他说:“爹,我担心您……”
孙传庭怔住,然后慢慢拢住双手抱了抱女儿,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放心,爹没事,打完这场战役爹就回去了。”又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去。”
他们父女俩分开,孙传庭见他们两个人一身狼狈,便问他们如何来的,陈舒翌说了。孙传庭为之动怒,对陈舒翌这次的事极为不满,道:“以后不准带我女儿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陈舒翌轻声道:“是。”
很快,总参谋长就叫孙传庭过去,他们标了几处地点找他商议。指挥营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孙传庭很快诸事缠身。他们父女不过聚了半刻又要分开,孙婉霏回头看了父亲几眼。临走时,孙传庭派了一辆运物资的车命人把他们送回去。
他们到了张家口,送他们的人很快原路返回。上车不久,车子开了,又听到远处开始响起炮火声。
第12章
陈舒翌和孙婉霏这一趟出去没人知道他们打哪回来,陈舒翌把孙婉霏送回督军府,在门口两个士兵对他们敬了个礼,孙婉霏刚跨进门槛,就问:“你不进来坐坐吗?”陈舒翌目送她进去,只是说:“一晚未回家没有耽误了半日的事,我还要回家看看。”
他回家后,刚进门用人来跟他说夫人昨晚起发高烧,医生今早就过来了,他心中诧异刚想指责家里的下人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来告诉他,用人只是说:“您昨日没有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您……”
陈舒翌赶着去小楼,有用人端着长盘下楼,用人叫了声“大少爷”,陈舒翌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到了门口,里面有一位医生,陈晔平陪在床榻,见医生在给夫人看病他站在门口,一会儿医生走出来,他把医生请到一边,问:“人怎么样?”
那医生是位华侨,用简短地话对他说:“昨晚夫人高烧我给她打了一针,虽然略见好转,但今早仍旧是低烧不退。实话实说,大少爷,我给夫人看了三年的病,依我的建议,你们最好带夫人去偏干爽的地方休养生息,这里气候干燥,像这种三伏天气最要人命,夫人以前又得过疟疾,很容易再度发病,若是这样,就会影响她的肝肾功能。”
陈舒翌也是聪明人,听医生说完后道:“好,我明白了医生,我会跟家父商量。”
医生随后进屋,陈舒翌叫来用人后,一想还是改变主意自己去给父亲挂电话。他知道父亲下榻的住处,于是亲自打电话过去。原以为陈明忠会很快接电话,但旅馆的人上去找人可是人出去了,他于是留了一句话,陈明忠回来后让他打一个过来。
陈舒翌把听筒放回去正准备上楼,恰好五姨太听说夫人病了过来看看,碰巧一脚进门就看见陈舒翌挂上电话,她赶紧叫了声:“大少爷。”陈舒翌背后一僵,原想当没听见,但还是回头看了看五姨太,轻轻叫了声:“五妈。”他走上楼梯,五姨太跟着他,说道:“夫人没事吧?我今早一起来就见着家里上上下下在忙活,偏是小莲来我屋里取黄芪我才知道这事儿。通知老爷了吗?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陈舒翌道:“父亲在外办事,我告诉那边的人父亲回来就回电话。”
他们进了屋,这时房里只剩下医生,小莲端了碗汤品让夫人服下,陈夫人微睁着眼,全身使不上力。陈晔平坐在床榻扶起她,小莲把碗递到他手里,陈晔平舀了几羹,吹了两口烫气,陈夫人勉强喝下了,她用手轻轻握着他的手,示意他够了。
陈夫人躺下去,五姨太走上来问候她。陈夫人嘴角轻起,眨了两下眼睛,她费力说话,五姨太看着心里却有些难过,背过身子拭了拭眼角。医生还有话要叮嘱,陈舒翌跟着医生出去,不一会儿陈晔平也走出去听医生讲些什么。
一下子屋里只有一个五姨太和陈夫人。五姨太见人走光了,便坐到床边照看陈夫人。她们两个人虽同侍一夫,平素却独来独往,关系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这时五姨太来看她,见她一夜之间人也清瘦了,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陈夫人看了她一会儿,从被窝里伸出手,轻抚她的手背,五姨太另一只手也握住她,凑上前去说:“你有话要说?”
五姨太不知夫人有何话说,陈夫人轻唇启齿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她说话的声音极轻,五姨太却如同心被无数根细针扎了一样,陈夫人依旧是慈和的面容瞧着她,五姨太见她已慢慢躺回枕头上,一瞬间夺泪而出,收也收不住。陈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用来安慰她,五姨太正拿手绢抹眼泪时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