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16)
唐正龄曾是内阁政要,虽已辞职,但也丝毫妨碍不了他位高权重,在这一带的极高威望,陈明忠想来想去,最后对他说:“事情还未清楚,我们家就有一半的责任,唐琪可是在我们马场中的箭,她现在人醒了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我们还是欠唐家一个说法,总觉得有些亏欠,你……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陈晔平貌似听出了父亲话里的含义,他早就有意撮合想与唐家结亲,可是自己总归不乐意,但今日发生了这么大事,他始终觉得自己有亏欠,道:“我……我觉得还是等唐琪好起来了,听唐家的意思吧。”
第8章
管家把事情告诉陈夫人,陈夫人当时还在吃饭,惊得手里的筷子都掉下了地,随后忙站起来,整个人恍惚不定,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只问:“人怎么样?”管家道:“医生还在动手术,老爷让我先告诉夫人一声。”
这顿饭也吃不下去了,陈夫人心中不安在原地打转,用人在旁边站着也不知说什么。陈夫人忽然停下脚步,一个电话挂到唐家,唐家的主事接了,听到他家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不小心连听筒也没拿稳,可是老爷还在国外,夫人又去了乡下,那人说:“夫人乡下的家不通电话,只有让人去通知了,我家小姐没事吧?”
陈夫人听到唐家两个大人都不在,一时事情不知该如何定夺,忽然心生一计,问了主事唐夫人在乡下的住址,她立马赶过去。主事直接告诉她地址,陈夫人让人记下,也不多什么赶紧让人备车赶到唐夫人乡下的家里。
却说陈舒翌把盛凌恺送回他下榻的住处,盛凌恺也不再多和他说什么,他有急事要办,两人只说了告别的话,盛凌恺在车外道:“舒翌,等我电报。”陈舒翌在车里冲他点点头,然后就让司机开车。
陈舒翌先去了一趟唐家,还未下车就见唐家各个窗口亮着灯,他一进去,那主事就慌忙走出来上前问他小姐的情况。陈舒翌说了唐琪已经没事,主事放下心来,于是说陈夫人已经去接他家夫人,陈舒翌听到这个消息,当下也不多逗留,只让他们放心,然后离开唐家直接上了车。
司机以为他要回家,车子一转弯,陈舒翌对他道:“去治安所。”
司机略一迟疑陈舒翌对他说:“唐小姐在山上出了事,怎么也要去备个案,好让警察立案。”
司机懂了大少爷的意思,转方向去了治安所。当时天还不算晚,治安所的大楼里人未走完,那会知事本有事情,突然听一个警员进来汇报,才知道是陈舒翌来了。他不知他这么晚来有何事,忙让人请他上来。
会知事见到陈舒翌进来从容站起来与他握手,寒暄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你见面。”陈舒翌一哂,他进来就坐到沙发上,会知事也往那儿一坐,他们才谈起正事来。
陈舒翌和他讲明了今日他们在山中发生的事,会知事一惊,陈舒翌又道:“我们还来不及备案,我觉得不敢是有仇或是无怨,如果能找到那个人固然是好,但是荒山野林要想找到凶手也是不容易的事。”
会知事知道伤到的女子是唐正龄的女儿,立刻紧张起来,他说:“唐先生的女儿被人放冷箭,那人如何?”
陈舒翌说人救下来了。会知事想了想对他说:“我明日就派人上山,然后在山下讯问这段时间有什么人上山。陈大少爷,这事你就放心,若不是你,就看在她是唐先生的女儿份上,我也会派人连日找出凶手的。”
陈舒翌走到门口边和他谈话,他们两个人放低着声音,陈舒翌说:“恐怕找出凶手不容易。”会知事道:“我会尽力。”
陈舒翌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坐回车里。司机问他接下来去哪里,夜已深,天空只挂着一弯明月,陈舒翌很快说:“回家吧,明日我还有公事。”
山中夜风料峭,树影映进车里。司机开了一程现在返程,汽车前灯照着前方,唐夫人只是着急,攥着自己的手,一直望着外面。陈夫人见她心急火燎担心女儿,不停催促司机开快点。可是这汽车一路开来忽然车子抛锚,熄了火。周围只有这么一条出山的路,唐夫人更加急了,司机去检查车子,她们都下了车,陈夫人把自己的披肩给她,唐夫人早已六神无主,只是一味着急,司机还没有修好车子。
就在她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远地就有一辆车从后面跟过来,那是唐家的车子。司机一直跟她们的车出来,司机在里面看见夫人,唐夫人上去叫停他,她们二人赶紧上了车,一路开去。
陈家的山上也是一夜都未闭灯。陈明忠和陈晔平在楼下,陈晔平劝父亲去房里睡一会儿,可陈明忠哪还有心思睡觉,应舒贺对他说:“你这样可不行,既然人已没事,天色已晚,我们就去歇一会儿,反正有成南在这里。”
陈明忠看了一眼陈晔平,最后站起来慢慢上楼,陈晔平跟他们上楼,陈明忠和应舒贺先去休息。陈晔平开了门进去,里面有一位用人在服侍唐琪,虽是这么说,但也是看她几时醒来。
用人见陈晔平进来,陈晔平先让她下去,自己在这里照看她。用人下去后,他才发觉屋子里如此安静,耳畔只有她虚弱的呼吸声,他看向她的脸,一时回忆不自觉地涌上来。
他和她九岁相识,若说关系相甚,他总和同龄的男孩子玩在一起。她那时年幼,因着父亲的关系,很多人与她交朋友,她总是被身边的人宠到天上。他还记得有一日,十岁的唐琪来问他,为什么总是不理会她,他当时不屑一顾,只说不喜欢和女孩子玩。当她被一群人簇拥的时候,他独自在一边。怕是唐琪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接近他,可能觉得他一个人很孤独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起去玩,一起放风筝,他们爬上围墙,他在下面接住她,他们二人看似青梅竹马,但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这么多年了,唐琪还是时不时来找他,他本来还不明白……直到他看见她身上带的怀表……他想着想着有些瞌睡,倚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他只觉得这声音如此亲切又熟悉,突然让他想起什么人,只是又听见身边有个真实的声音唤他,他才忽然醒过来了。
唐琪朦胧醒来不想打扰他,可是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她口渴得厉害,她唤了他两声,才把陈晔平叫醒。唐琪说口干,他倒水给她,端到她面前才发现她不能动,于是他把一只手臂伸过去让她枕着,拿了一柄银匙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唐琪看向他说:“你一直在这儿?”
陈晔平微点头,问她还想不想喝水,唐琪稍摇头,她只说了两句话,便感觉到没有什么力气。忽然听到楼梯有人上楼,声音不大不小,是唐夫人和陈夫人赶到了。时已到凌晨,用人把她们领到楼上开了门,唐夫人看到女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模样,连忙捂住嘴,泪已涌出来,徐徐走到近前。陈夫人也是,她满脸担忧,于是走到陈晔平身旁,一时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只看着她们母女。
唐夫人流淌出了眼泪,唐琪说:“我没有事,您不要哭。”唐夫人听她的,用手帕揩眼泪,唐夫人都未坐下,蹲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她本想看看唐琪的伤口,唐琪怕她又伤心,制止道:“医生包着伤口呢。”
她们母女在那里说话,此时用人出面提醒说:“医生走的时候说不让打扰唐小姐,她醒了也不要让她多说话。”这么一说,唐夫人也就站起来了,回头道:“我要带她回去。”
唐琪受了伤,医生让她躺在床上连动都不要动,唐夫人说这话时,隔壁的陈明忠也已起来,走进屋子。陈夫人叫了声老爷,陈明忠见到唐夫人,对她道:“唐夫人,你想带她回去也要等几天,她现在是坐不得车的。”
唐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女儿,随后道:“那我就在这陪着她。”
他们一屋子的人都在里面,会打扰病人,他们于是都陆续走出来。陈明忠还想和唐夫人说几句话,可是唐夫人完全没有心思,坐在床边陪着女儿,陈明忠只好作罢走了出来。
陈夫人和陈明忠回到房里,她问:“怎么突然出了这种事?”陈明忠乏了一日,此时只道:“我也觉得意外,不知是在山中的谁放了一支箭。若说单纯的射猎,也不会连人和动物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