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12)
陈舒翌带朋友回屋来,陈明忠才发觉时间已晚,便提议大家回去休息明日再聊。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陈夫人跟在陈明忠身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音对他说:“老爷,你关成南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放他出来了。我这个做娘的看着都不忍心。”
陈明忠只是冷哼一声,然后说:“我什么时候不让他出来了?是他一味跟我赌气,躲在房里不出来。”
陈夫人听他这么说,一时笑眼盈盈。陈明忠和应舒贺上楼后,陈夫人便要回自己的小楼,她对用人说:“你明天去请唐家小姐过来,就说我要和她说说话。还有,让成南明早过来和我请安。”用人都记在了心里然后扶陈夫人回去了。
当陈舒翌也要同盛凌恺上楼时,外头汽车的前灯亮了,然后就听见有人下车的声音,随后踢踢踏踏有人穿着皮鞋进了屋。
陈舒翌听见那动静便知道是谁,一时头也不回和盛凌恺上去,岂料后面的人看见他,便从后面叫了一声说:“大少爷——你有客人啊?”
盛凌恺回头去看,不禁讶异,楼下那女人穿着打扮极是妖媚,但是非常迷人的,虽然上了点岁数,他一时猜不出是谁,直到陈舒翌回头不清不淡叫那女人一声:“五妈。”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陈明忠的五姨太。
五姨太嘴唇抹着厚厚的唇彩,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听到他叫她很是高兴,便走上前刻意与他拉进道:“你吃过饭了吗?”
陈舒翌却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似的,只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叫盛凌恺。”
五姨太才看向盛凌恺,盛凌恺不知道该如何叫她,只说了一声:“五伯母好。”五姨太也很是高兴,伸出拿着手绢的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好,你们刚才都去哪儿玩了呀?”盛凌恺只闻道那丝质手绢飘来一股刺鼻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这时陈舒翌转身道:“不早了,五妈也赶紧回房歇息。凌恺,你到我书房来,我有事和你谈。”
五姨太站在楼下看着他们上去什么也不说,盛凌恺微向她一点头转身随陈舒翌上楼。
他们两个人上了楼就进了书房。陈舒翌进了屋子就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对盛凌恺说:“我刚才和你说的事请尽力帮我办到。”
盛凌恺犹豫了一会儿,但看陈舒翌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便道:“你放心,我尽力。”他欲再说话,陈舒翌开门叫了用人上楼,让拿一瓶红酒上来,用人去了之后他关上门,盛凌恺还要再说什么,陈舒翌突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诧异陈舒翌在和谁说话,回头见露台上有一人,坐在藤椅中,再仔细一看是陈晔平。陈舒翌打开露台的门,陈晔平坐在那里翻着一本书,陈舒翌进来时都没看见他,陈晔平回头道:“我借你一本书看看。”
陈舒翌道:“从我这借书还赖在书房里不走,我进来你都不吱一声。”
陈晔平此时站起来,他从露台走进来道:“是我不想打扰你们,再说了,你们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盛凌恺笑了笑,和他打了声招呼,陈晔平也冲他微笑。
陈舒翌气急赶着他走,要逐客的意思,道:“拿着你的书出去。”
陈晔平一离开,用人端着酒和酒杯也上来了,用人把东西放到茶几上关门离开。屋子里安静下来,陈舒翌给他倒了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们聊完正经事,陈舒翌突然想起来:“说起来白天在茶楼遇见你,另两位姑娘是谁?”
盛凌恺于是道:“家父给我介绍了门亲事,特地让我去和那位女子见面的,本来我下午就要走的。”
陈舒翌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他道:“我好像记得有位坐在你对面的女子。”盛凌恺说就是她,陈舒翌笑道:“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那是位样貌极好的姑娘,凌恺,你家里给你找的这门亲事不错。”
盛凌恺哑然道:“先不要这么早断定,我们只见了这一面,而且人家也未必看上了我,我恍惚觉得她有别的意中人。”
陈舒翌道:“你盛凌恺一表人才,家世也不错,一般人家可是求之不得的。对了,不知道那位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可清楚?”
盛凌恺说:“她父亲和我父亲生意场上认识的。居说她父亲原是位教书先生,不知后来怎么从了商,家世虽不能和我家比,但是我父亲很看好他们家。”
陈舒翌点点头,他们二人喝了半杯酒,盛凌恺甚少沾酒,过了一会儿觉得酒精上头,执意不喝了。陈舒翌见如此让用人收拾书房,让盛凌恺回了给他安排的客房,自己也回去休息了。
第6章
陈明忠和应舒贺老友相见,自是一夜未眠,他们在二楼的小厅内叙旧直到二日凌晨。他们在小厅里会谈不让用人进来打扰,陈明忠点了一只烟斗抽了一会儿,应舒贺站在窗前望出去,他回头说:“你这次要来看我的消息真是太让我意外了,我是了解你的,你若没有事才不会屈尊从六江跑来这里。”
应舒贺转身走回来,微笑道:“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屈尊?”坐到陈明忠对面,他点着头道:“是,我确实有要事要去办理,不过这事昨日已经办妥。”
他们本来就是叙旧,陈明忠对他要办的事也没有什么兴趣,但也问他:“是什么事?”应舒贺也没打算瞒他,索性说了出来:“我是特意去阜城会见袁继衡的五子的,极力想让他站到我们这一边,这下你明白了吧?”
应舒贺抬眼去看他,陈明忠想了一会儿,顿时明白了点,他道:“我虽是猜到了些,年初西北在打仗,段松山和王以铭打了三个月,打得非常惨烈,却让南边的杜雨亭抢占先机……但也不会轮到你的六江……”
应舒贺只道:“确实,但是六江地理位置是险峻,如果这些人里有人攻下六江,那就是占领了半壁江山。”陈明忠似是明白了他的心事,应舒贺又感慨道:“想不到我从讲武堂这么些年,如今乱世之下竟要去拉拢一个初生之犊,真是让我心有不甘。”
陈明忠略有耳闻,听说袁继衡有一子在大总统逼迫清帝退位之时,让自己的马弁拿着枪闯进了衙门,将县衙和衙役一个都不留拿枪打死了,他连连摇头:“此人年轻气盛,敢说敢做,但忒乖张,我看他不像是情愿能和人联手的人,必要自己占据地盘独霸,舒贺,你要小心为好。”
应舒贺道:“我昨日见到他时心里也是这么盘算的,他就坐在主位上,来和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推说有事,让他的正夫人款待我,你说气不气?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人老了,总归不中用了。”
陈明忠却道:“胡说!我看你的用处还多着呢!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见过袁继衡,当时他逃荒到了阜城,身边只携了一位夫人。”应舒贺道:“那时他家贫如洗,车上只装了家什字画,那些字画没有被保护好在烈日下晒着,都成了废纸,岂料日后让他干出了一番事业,他的儿子现在都能与我平起平坐了。”
应舒贺如此感慨,陈明忠说:“可我记得他有两个儿子,不知另一个如今怎么样?”应舒贺却放低了声音说:“袁继衡有个排行老四的儿子,是长兄,不过听说在他五子举着枪杆扫了县衙门那日起,没有人在见过那老四……我也是听江湖朋友说的,说他家两个兄弟本就不和,一个自幼由贤士教养,一个天性乖张,如今混的风生水起,至于人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谁知道呢?”
这倒是一桩奇闻,陈明忠听了不禁感叹,到回过神来,他道:“也是,自古就有兄弟相争的事,可本是同根生,偏要弄个你死我活来,这些人的事我们也搞不懂。”
他们谈到这里,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陈明忠对外头喊:“谁啊?”门外有个用人,她说:“是五姨太问老爷在不在这儿。”陈明忠皱着眉道:“我有客人,今晚谁都别来打扰。”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说话声,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就逐渐远去了。
陈明忠听外头安静下来,应舒贺问他:“刚才那个是……”陈明忠和他说:“我这辈子就两个女人,你说还有谁?”
应舒贺立刻想到了,道:“方兰……五姨太还是从前那样么?”陈明忠似是不想提,但他问起就说:“不然呢,她也不可能在家给我相夫教子……也罢,反正家宅宁静,只要不在我眼前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