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什么时候瞎的?+番外(29)
人生原本就像一艘特修斯之船,除了名字不变,从身上的细胞到思想里的认知,始终都在新陈代谢,更迭不息。
无非以往的改变都是潜移默化。而这一次,忽然就跳过过程,直抵结果。
她不会说“你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说这种话也没意思。
如果他觉得不这么改变,就很痛苦。那么,她会尝试着去接受,去适应他的改变。
至少,在相爱变成互相折磨之前,她会努力。
“所以,你能受得了他的改变?”
“暂时还受得了。”苏禾说自嘲着,“总之,就当是对我的考验吧。”她便岔开了话题,“你跟孟周翰以前是同学?”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吗?”
“今天之前,没。”
郑莹颖笑起来,“也对,那段经历太痛苦了,我确实不太可能主动提起。”
苏禾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问道,“至今还不想提吗?”
“现在倒是无所谓了。”郑莹颖笑着。“——早就已经无所谓了。怎么,你感兴趣吗?”
“嗯。”苏禾放下勺子,她妥协了。
——时小凡现在已经彻底“变成”孟周翰了。如果她完全拒绝了解这个人,那她必然找不到和这个他的相处之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这么僵持下去。
“跟我说说孟周翰,顺便也说说你们学校吧。”
第20章 孟周翰(六) 初中时的孟周翰……
郑莹颖读过国际学校。
那会儿她家还算有钱。赶上东江区开发, 老房子拿了不少拆迁补偿。她妈妈趁势盘了个新门头,把家里的果蔬摊扩展成了社区超市。爸爸干脆也从郁郁不得志的国企岗位上离职,忙时在超市帮忙, 闲时就在家炒股。那些年股市势头正旺, 超市也利润丰厚,接连在几个小区开了分店。家中财政一路欣欣向荣。
虽然一年拿出25万的学费供她去读国际学校, 多少有些肉疼。但既然拿得起,她父母还是想供她读最好的学校。何况, 跟中国大多数急于爬升阶层的父母一样, 她的父母也认为孩子的交友圈子决定了她未来的人生高度。
而上学读书时, 也是一个人最不势力的时候。只要能挤进同一所学校, 她肯定能突破阶层壁垒,跟她的父母结交不到的人物的子女们, 成为好朋友。而这些人日后也将成为带她腾飞的人脉。
……
郑莹颖就这么被父母送进了剑桥国际的初中部。
“可惜我爸妈搞错了一件事,”郑莹颖苦笑着,“壁垒不一定就是人心, 不一定就是有钱人不爱跟穷人打交道——钱本身,其实就是一道壁垒了。”
其他的学校, 同学之间可能真的可以不带任何鄙视链的去交际。但国际学校里不是这么回事。
作为一个被父母省吃俭用的送进国际学校去读书的女孩子, 郑莹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在这里, 可以让一个孩子劣于另一个孩子的因素太多了。
学习成绩是最单薄的一项, 就算是攀比学习好啦——别人有钱请得起三国外教, 或者干脆就是在国外长大的。外语肯定比你强吧?可以请得到顶尖名校的教授帮忙补习培训, 竞赛科目也不会比你差吧?喜欢音乐、喜欢航模, 喜欢机器人,喜欢各种烧钱又有格调的项目,到处飞去参加各种国际比赛, 拿到各种国际奖项,你敢说人家的奖,不比你的考试成绩更能说明能力和素质?
就算实在在学习上比拼不过你,遇到了那些就是看你不顺眼,就是要跟你别苗头的,也完全可以粗暴简单的通过衣服鞋子、度假夏令营、高端社交圈……一系列角度打压你,从你身上找回优越感。
所以等郑莹颖适应了国际学校的规则,从期中考试的沾沾自喜——毕竟她是从“下等”的公立学校升进这个“上等”的贵族学校的,居然能拿全A,当然会沾沾自喜——中回过神来之后,突然就发现,自己被卷进了全方位的相互攀比之中。
而在这个Jr.名利场上,她注定是个落败者。
最初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是在某个同学的生日派对上。
国际学校同学间的社交主场其实不在校园里,而是在层出不穷的课外活动里——生日派对是其中门槛最低的一个。
“你参加过同学的生日派对吗?”郑莹颖笑着问苏禾。
就在自家别墅草地上办的派对,门外一排停的全是各色豪车。同学们穿着舒适随意的便服,已经悠闲自在的各自吃喝玩耍。她爸开着自家送菜的那辆新海苏锐把她送到别墅门口,反复强调要把作为礼物的果蔬篮送出去。恨铁不成钢的催促她赶紧下车,指责她你怎么这么扭捏这么虚荣呢?
她穿着过于用力的小礼裙,提着有机果蔬篮走进别墅。每一步仿佛都能感受到旁人错愕的目光,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只消一次生日派对,差距就一目了然的摆在了所有同学和家长的面前。
……然而衣服、车子、礼物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郑莹颖笑着,“关键是,别人都办了生日派对,你是不是也要办一个?你家房子没花园,是不是该租一个档次差不多的酒店宴会厅?要花多少钱准备回礼?林嘉图那次送了全班同学每人一只当季上市的ipod。你不能总占别人便宜吧?”
苏禾:……
她也只能承认,“这样的朋友确实交不起。”
“是啊。不过,等到你真要准备派对时,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大家都有别的事,没空去给你过生日。就算当时嘻嘻哈哈的答应了,真到了那天也不会去。”郑莹颖顿了一顿,自嘲的笑着,“而且也只有你会为礼物的事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便宜没归还。几千块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你非要提人家还嫌你琐碎呢。”
“去同一个海岛度假,出国去看同一场球赛,参加同一个国际夏令营——每一样促进、加深友谊的东西,都需要花钱,巨量的钱。最后形成的圈子,根本就牢不可破。因为就算别人不设壁垒去邀请你,你也根本就没那么多钱去跟上别人的社交步调。”
更何况,从小浸淫在这种氛围下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攀比心、鄙视链?
而他们的轻蔑固然比普通孩子更文明和含蓄,却也更根深蒂固、难以反抗。
郑莹颖的父母送她进国际学校,苦口婆心的告诉她,爸妈花这么多钱送你去读书,你一定要有出息啊——所以跟她绝大多数同学不同的是,郑莹颖知道自己家很穷。
所以别人邀请她去参加什么活动,她想一想父母心疼的脸、想想自己提着果篮走进花园时如踩在刀尖上的步伐,就只能故作轻松的笑着说,我那天有别的事。就算勉强去了,她也根本就不快乐,时时刻刻都怕被别人轻视,怕给父母增添更多的负担。
到最后,就连去上学都让她感到痛苦不已。
可她能体察父母的不易,父母却不能体察她的痛苦——骂她别人请你你不去,你怎么这么不合群?我们送你去国际学校,不就指望你能交几个有钱朋友吗?怕别人看不起?看不起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赚的!你一个小孩子你怎么这么虚荣!
直到郑莹颖进入青春期,叛逆心彻底爆发,摔着东西仰头冲着她爸的脸吼——因为你们穷啊!你让我不要跟人攀比,那你别送我进所有人都在攀比的学校啊!你让我合群,跟同学交朋友,那你给我零花钱啊,随手几万块,你有吗?他们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我全都没有,全都低一个档次,人家冷眼看我我还得傍着人家,我就不要脸了啊!
……
所幸,初二那年夏天,她爸炒股赔了很多钱。
是的——对郑莹颖来说,是所幸。
班主任不耐烦的催着她交下学期的学费和活动费时,明明是这么煎熬自尊的场合,她心里却无比的舒畅想笑——因为她很快就要摆脱这所学校了。
大概意识到她家破产了,他们班那个刚刚被富二代女朋友踹掉的班主任撕下假面、口不择言,分明是在借机发泄心中怨恨。林嘉图从门口路过时,听到他的羞辱言辞,随手摔掉架子上一只花瓶,笑嘻嘻的说,“哎呀,老师你声音这么大,吓的我手都滑了。”
在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就连不悦时也是笑眯眯的桃花眼的注视下,老师知趣的闭上嘴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