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番外(167)

那蜀医本激起的敌意被这马屁一拍,顿时也散得无影无踪。

只这话,听来总有些含沙影射之意,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心头虚实交错,被郝普两声轻咳唤回注意,这才警醒过来,不再多生枝节,小心翼翼地跟出门去。

及至这不速之客走远,凌统才一枪将那斗笠揭开,却见李隐舟有趣地眯缝起眼,似被什么逗得开怀。

他轻啧一声:“没想到李先生也有被人捷足先登的时候,怎么不教教后辈了?”

被凌统这样一激,李隐舟也只撩开濡湿的额发,眼神掠过一瞬的促狭。

“谁说我没教他?不是学得挺好的嘛。”

凌统忽似明白了什么:“他说的都是……”

是《金匮要略》的原话,一字不假。

李隐舟心头微哂一声。

所以才夸他背书背得熟稔。

《金匮要略》乃张机毕生所著,李隐舟增补删改、亲手修订成册后传给董中,这才终见于世间学子。

背书背到祖宗跟前了。

这学生岂不傻得可爱?

见他笑容越发恶劣,凌统不由偏首笑叹一声,目光转向榻上的吕蒙,脸上玩笑终于收敛几分:“那他的药方可行么?”

李隐舟亦随之转眸。

目光正正与吕蒙相洽。

那炽热绯红的眼神透着病气。

也更见战意。

他便从容颔首:“师傅的药方自然可行,不过绝非一二月可化解病邪,我却有一药可更快见效,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做第一个试药之人。”

吕蒙唇角咧开,扯出一个凶狠的笑。

“这还用说?”

得他应允,李隐舟这便两三步凑上二人面前,窃语轻声将最后一药交代出来。

……

另一头,郝普迈出军营,站在高处看星火满城,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果真如你所言,此病非一年半载不能痊愈?”

那蜀医遇上与书中全然一样的病症,正好大施拳脚,志得意满地将话揽下:“风痹虽不立刻致死,却比任何疾病都更要命,即便有此方也不过绵延寿命,看吕子明肘膝倶受风湿侵扰,恐怕数月之内都不能落地了。郝公但请放心。”

得他一席板上钉钉的肯定,郝普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原处,缓缓地道:“昔年老夫无力独抗吕蒙,唯有看他不费兵卒攻下我们荆州数郡,可幸天道轮回,天要他病,也便再无人可以背袭荆州了。”

这话隐然透出一些军事机要,就不是一介巫医可以轻易打探的了。

那蜀医自知地位卑贱,也不敢轻易去接这话,只道:“可他也不是都督了,听说如今是世家之中的陆伯言驻守陆口。”

世家?

郝普在夜风中松快地笑了笑:“孙仲谋任人唯亲,那陆伯言何曾有过作为?恐怕不消我们出手,也未必有人服他。”

蜀医只敢称是。

“不过……”郝普警惕地瞟他一眼,慢道,“既然已到浔阳,不若去陆口一拜,也让老夫见识见识陆都督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两人在浔阳城头私语半日,便循着石板长街回到凌统安排的住所。

毕竟有个使臣身份,两军尚未交战,谁也不敢苛待他零陵太守。

刚入大门,便闻一阵清冽的酒气扑鼻而来。

郝普微皱了眉:“这味道是……”

蜀医鼻子抽了抽,眼尖地四望一阵,便在檐下找到了答案:“似是荷花玉兰的味道,此花生于长江南岸,色洁白,味清芬,或许便用来入酒了。”

郝普便不再放在心上,只笑得嘲讽。

“这吕子明读了些书,也学会附庸风雅了,哼。”

第135章

象征性地在浔阳逗留了七日后, 郝普一行辞别吕蒙,悄然沿江而下去陆口拜访那横空出世的新任都督。

郝普运气不错。

他前脚刚走,浔阳后脚便开始落雨。

仲夏雨季的第一场降水沙沙洒在江面上, 溅起濛濛的水雾, 将隔岸山川的轮廓模糊开。泊在码头的小舟在一圈圈散开的涟漪中不住地摇动, 船头伶仃一点渔火微弱地晕出一层昏黄的光, 又将那孤零零的船影照亮。

李隐舟着了一身蓑衣,站在江边看雨。

雨越发大。

天地的边际也越发模糊。

凌统举着手臂压下在风中不住偏斜的斗笠,靠坐在码头上懒懒抬眼看他, 想起这人旧年受的腿伤,忍不住提醒道:“先生别仗着年轻瞎折腾, 小心过两年和子明一样染上风湿就好看了。”

李隐舟抬手往他头顶的斗笠上敲两下:“没大没小。”

他都是三十有六的人了, 怎么也和年轻也不搭边,凌统这话可忒讨打了。

凌统却正儿八经地打量起他,往上只能看见那清俊的轮廓被雨雾沾湿, 挂不住的冷雨顺着瘦削的下颌一滴一滴滚下肩头, 一瞥间恍然还似旧年的样子。

他不由笑了笑:“每见先生, 都觉这些年不过弹指一瞬,没想到已过了这么久。”

想起他们二人初认识那年这小子还个不及胸高的小不点, 如今一晃二十余载,凌统这二字早已扬名天下。

若凌操在天有灵, 当感欣慰。

李隐舟不由回忆起当年性格各异的三个少年, 如今竟只剩凌统一人尚在眼前。

他总觉得暨艳并没有死, 可这么多年世事沉浮,即便他真的再次出现,彼此也不会认得了吧?

落雨纷纷。

他仰面看那雨上的重云,慢慢闭目:“是啊。”

……

两人在风中等了片刻, 及至暮色侵吞最后一丝天光,一叶轻舟哗地撞碎了雨声。

前线来信。

凌统挑枪示出令牌,接过那湿漉漉的信盒,三两下拆在眼前。

此次军报十分简洁,从内容看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起码马上就不是了——

长江上游遭遇暴雨,汉水溢流,洪灾肆意。

趁着襄阳、樊城陷入大水,关羽果断北伐进军。

凌统蹭地起身:“出兵对曹这样大的事,刘备缘何不知会主公?他想干什么!”

传报的小兵瑟瑟发抖,哪里回答得了这话。

实际也不必回答,答案昭然若揭。

水淹七军,天赐良机,唾手可摘的胜利岂可分一杯羹给旧日盟友?

别说共讨曹操,只怕关羽北伐之后,下一步就是东征吴地!

联盟早成一纸笑谈,自从吴拿回荆州三郡,不,从一开始,刘备就未存想安与共的好心。

握着竹简的手慢慢收紧,凌统眼底戾气冲煞,压不住的怒意几乎爆发出来,却在此刻生生按进掌心,只将那军报捏得咯吱作响。

小兵何曾见他如此暴怒的模样,几乎哆嗦起来,求救似的看向凌统背后的人:“我……我……李先生,您……”

冷风一掠,一道温凉的气息靠了过来。

凌统深拧着眼,面无表情地回头。

李隐舟平静地按住他紧绷的肩胛,沾湿的长眉平平舒开,一双眼淡静无波,唯掌下压上些许力气,透过湿衣传来阵阵温热。

等凌统稍克制住片刻,他才缓缓道:“别急,雨太大了,我们姑且待之。”

……

浔阳城中,吕蒙也在看雨。

透过半掩的窗栏,他看到另一番阔大的景观。

江波浩淼。

雨声势浩大、绵绵不绝,倾盆的雨注入汹涌的大江,直将水位又抬高了些许,没过干涸的前滩,像将群山也逼退了数步似的。

“今年的雨可真大,听说汉水一带已经洪灾泛滥了。”他的亲兵伸手去掩窗,搓着僵硬的手掌抖抖索索地道,“那蜀地的神医说风痹最忌湿冷,将军,要生火炉么?”

吕蒙拧眉看那窗格被严密地扣上,残余的水迹顺着窗缝洇湿了一片,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朝他咧嘴笑了笑:“糙皮老肉的,哪有那么娇气!”

那亲兵听他这样说,挠头羞赧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空气抱以嘲讽:“是,将军是真刀真枪里杀出来的战神,可不是那等书生小儿、世家贵子。让他们上战场,只怕要哭着喊着找老母要奶喝嘞!”

“滚滚滚。”吕蒙抬脚踹过去,笑骂这小子,“满嘴胡话,也难怪人陆都督的亲兵看不上你们这群野小子。”

野小子大不乐意,一面躲着一面嘟嘟囔囔地抗议:“我们还看不上他们的将军呢。”

吕蒙哼一声:“以后少丢我的人!兵就是兵,将就是将,不听话的兵就该丢进江里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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