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西去+番外(56)
小雨淅淅沥沥,她小心护着烛光,不被雨水打灭。
可老人似乎没有听见,拿开顶门的木棍,开门走了出去。
长琴小快几步,期间,蜡烛的光差点灭了,她隐约听到,奶奶对谁说了句话,出了大门,奶奶正站在那,几步外站着的,是三婶!
“你们要是不搬,俺就天天来。”
应是在外很久,她额边的头发湿漉漉粘在脸上,凉衫也已湿透,还能借着烛光,看到她衣摆和袖口垂挂的水滴。
刘英就这么站在那,垂着手,脸上没有血色,眸中交织出的愤恨一条条缠进心底,化作魔扭曲了心智。
那是一条通往深渊的“黑河”,翻涌疾啸。
“就不能给长琴留个地方吗?”老人哀言。
刘英:“那娘就不能给文杰留个地方吗?给他的魂!留个家!”
她走了,带着烙在心骨的恨,头也不回地走了。
“给他的魂,留个家……”
沉睡的老天啊!
如果雨可为刀,那请剜心剃骨。
如果雨亦化骨,那就碎骨如沙。
蜡烛被雨水浇灭,沈长琴取下头上遮挡的褂子,朝老人轻轻走了两步,“奶奶,我们搬走吧?搬到北岭,以前我和爹娘住过的地方,好吗?”
有些伤痛,一辈子无人知,也没人能够感同身受。
旧宅里,那一颗疯死的疯枣树,再也回不去往年繁花,就如当下日子,再也回不去。
若非心有牵挂,宁可早亡西归,去见多年不见的大儿,诉说心里话。
可心有牵挂,万事惆怅,百事婆娑。
长琴和奶奶带上沈现平,在次日去了文杰坟头,为他烧了些爱吃的,都是老人连夜准备的。
长琴怕爷爷乱跑,特地用手拉着他。
雨是半夜下的,淅淅沥沥下了整后半夜,一路走来,碰上泥泞的地儿,一走一个脚印,鞋底粘了厚厚的泥。
而路两边庄稼地里,芋头叶上一片水色,长琴穿的长裤,等走到坟头,裤腿早就湿透。
文杰坟头上,盖了一层塑料布,周围石头压角,上面还带着泥,看得出来,曾盖过庄稼。
塑料布下,文杰的坟土是干松的。
长琴知道,老人心更有数,除了他娘没有别人。
田秀娥和刘秀梅来帮忙,把家里东西都搬到了长琴老宅,院里荒草半人高,一家人光忙活院里草也用了一天。
走时,沈现平扒着院门不松手,“我不走,不走……”
再挣扎也掰不过老二,被沈绪言抱走了。
窗户早已破碎不堪,用旧布重新遮挡,屋顶也漏雨,地面上许多积水,用扫帚扫出去摆上家伙式,算有了家样。
这是长琴做梦都想回来的地方,可她回来之后却不觉得快乐。
搬家的事没让绪言告诉几个兄弟,就算绪安也不知道,老人再三叮嘱,要是绪安问起来,就说是自个儿愿意搬的。
私下里瞒着沈绪安,沈绪言则说了实话。
但这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就算自家人瞒着沈绪安,他也知道是媳妇闹事,把自个儿爹娘赶走的。
***
沈丽让人从南庄捎信来,说是去了黄城干活,她们村,这次去了六个妇女,轻快活完全干的了,也能补贴家用。
左大堂腰疾严重,干点累活便腰疼腿疼不能动弹,家里那片粮地就交给他和二老,趁着现在还不到秋收季节,沈丽就跟着走了。
当娘的心有数,她定是在家受不住左大堂唠叨,因吵够而离开。
实际上,是因昨夜在家和左大堂动手了!
家中不顺,沈丽装了些粮打算给娘送过来,她没当回事儿,便把这事儿跟大堂说了,让他闲时骑着车,把这些粮送到北庄。
她本以为这微不足道的事,他本就不会说什么,况且,只有少许,两三种粮加在一起凑了五六斤,她也没想到,此事会被大堂拿来说事。
“哥兄弟都不管,咱在这操心操肺,以后啊,有咱们操心的地方。”
沈丽:“别这么说,哥他们管不管咱们又不知道。”
“你看,我一说你就不乐意,你就可护他们几个兄弟,你护着他们有什么意思?爹娘以后没了,他们自己手里那点东西也是分给他们哥几个,你一点都捞不着,本来爹的宅子,长琴家的宅子要是卖了或者换了,咱说不定还能沾点光,你看现在,全都成三哥家的了。”
“我也没打算要,爹娘能有多少东西?给我我就要,不给我我就不要,我不能因为那点东西不是我的,更不能因为我是嫁出来的人,然后就对他们不管不顾了。”
“谁说让你不管他们了?”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不就是嫌我拿这点粮给他们吗?那我拿着东西给你爹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你不是说嫁出来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家里事跟我没关系,那你为啥惦记那点东西?”
左大堂坐在那抽着烟,眉头一皱,脸色不太好看,“我不想跟你说这事,你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反正跟我没关系,我不管。”
沈丽正叠衣服,忽闻他这话愣住了,扭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左大堂嗓门提高了些:“我能有什么意思?那是你爹娘又不是我爹娘,你想怎么地就怎么地呗,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沈丽直起身子,“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爹娘你来管,我爹娘我来管,是这个意思吗?”
左大堂:“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说完,站起来朝另一个屋走。
写作业的青青和小盼看了眼吵架的二人没说话。
“什么我爱想就怎么想!你爹娘我有尽孝的义务,我爹娘难道就没有尽孝的义务吗?左大堂,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样!”
“就为了想要个儿子,你至于脾气变成这样?有个儿子那么重要吗?你怎么确定我们再要一个就肯定是男孩,如果又是个女孩,那是不是再要一个?有完没完!我真的够了!那种痛苦真的不想再受一次!”沈丽歇斯底里的喊,把怨气都拧成一股劲,朝着左大堂疯撒。
“人家怎么生的?就你受不了了?”
沈丽浑身一震,说不出话,瓦解掉往日所有的恩爱画面,她咬牙道:“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左大堂背着她不回话,一缕缕烟气从他身前上升,然后散尽。
“我为了这个家,养活三个孩子,做了三次月子,白天晚上睡不好觉,夜里呼呼睡的是你,孩子一直哭抱哄的是我,一整夜睡着的是你,一整夜没法睡觉的还是我。你以为你在外头不容易,我在家就是享福吗?我把苦往肚子里咽,你不理解也就罢了,还往我身上捅刀子!”沈丽顿了顿哽咽着,紧接着搬起旁边椅子朝他扔去,吼着:“左大堂,你就不是个人!”
椅子不偏不倚砸到左大堂后背上。
后背吃痛,左大堂脾气暴起,转身朝沈丽冲来,沈丽在那一刻,是有些慌的,因为,她从未见过左大堂如此性情。
看他动手,沈丽抬手遮挡,也抵不住他朝自己头上重重一拳。
顿时,沈丽头部嗡嗡发蒙,低着头好大一会没缓过来。
在炕上独自玩耍的小萍吓哭了,小盼吓哭了,唯有青青猛地站起来,冲着左大堂就喊:“爹,你干什么?”
沈丽捂着半边头,仍旧低着,一句话不说,眼泪一滴滴掉在地上。
左大堂一手插兜站了会,猛的关上门,走了。
小萍从炕上跳下来抱着沈丽腿哭,加上小盼,满屋子里都是两孩的哭声,沈丽擦擦眼泪,装作若无其事抱起小萍,哄着:“娘没事,小萍不怕,小盼也不能哭,跟姐姐好好做作业,仔细检查,再让姐姐帮你检查一遍。”
“娘,我爹干啥呀?神经病吗他?”左青青瞅着门外。
沈丽抱着小萍,“不用管,他想回来就回。不想回拉倒。”
青青:“别让他回来,爱上哪上哪,神经病!”
注定难眠的夜。
安排三个孩子睡下后,沈丽整理了下屋子,把晒干的衣服继续叠好,然后,关上门自个儿去了院里。
前天,刚下过雪,墙边留下的还没有化。
沈丽窝在墙角坐到雪地上,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凉冰冰的手用力朝自个儿头上打。
她坐了很久很久,任凭寒冬的风,飕飕吹在身上,直到哆嗦成一团,她才起了身,踏着雪朝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