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魔影魅灵之十二前世篇)(60)
他再次垂眼看着镜中男人的嘴脸,自嘲的笑了笑。
谁知道,会陷得如此深呢?
见他那神情,白露有些不忍,开口道:「少爷,很久以前,有个人曾和我说,纵使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明日之事,谁也不知会如何,可今日就在眼前,若眼下能好好活着,就该要好好把握。」
这话,多耳熟啊。
他听了,轻笑出声,「那人,是个聪明人啊。」
白露看着那个当年将她从路边捡回来的男人,也扬起嘴角,微笑道:「是挺聪明,难得才胡涂一回的。」
他笑看着她,道:「那家伙是人啊,是人就会有胡涂的时候。」
「既然会有胡涂时候,」她看着他,柔声道:「若心有所思,便随心而去,又何妨呢?」
瞧着她,他握镜的手微紧,然后,笑了。
「是啊,又何妨呢?」
白露瞧着那男人,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又垂下了眼,看着那铜镜,神游太虚。
方才离得远,白露没看清,还以为是同一面镜,到近身了,才发现那镜不是之前她在岛上看到的那一面,是另一面铜镜。
这两面铜镜背后的花样不同,岛上那个有着宝相花,他手上这面却是有着十二地支的方正规矩镜。
她对阴阳奇术一窍不通,可阿魅懂得,她在这两人身边跟久了,多少也听他们聊过一些,知这铜镜,暗藏玄机。
这半年,阿魅偶尔会同少爷一起出门,她不知他们去做什么,可她知他俩不愿让她明白太多,阿澪能读心,她若知道了,阿澪迟早也会晓得。
那八成也是少爷不回岛上,要龟缩在这儿,研究这铜镜的原因之一。
瞧着他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没再多说,就悄悄退了出去。
就是有情人,才知相思处。
是人终有一死,百年之后,景物虽依旧,人事早全非,到那时,孤身一人的阿澪该如何呢?
所以,他才犹豫,是否该让情更深。
纵然他已身陷其中,盼着阿澪对他有情,却仍迟疑,怕百年之后,留她一人。
早在几年前,白露察觉少爷动心之时,就想过这事。
少爷是人,阿澪不是,这两人若走在一块儿,到头来该如何收拾?
怎可能不想呢?
都想过的。
她想过,阿魅想过,银光、知静也想过,就连老爷夫人都想过,可真要同他开口劝说时,身边这些知情的人才发觉,他也想过的。
比谁想得都更深远,更加清楚后果。
可是,还是上了心。
能如何呢?
情若来时,哪能容人分说?还不就只能随心而走。
她知道的,她走过。
回到自家小院,白露到少华房间查看女儿,却见自家男人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正坐在女儿床边,抚着她的额面。
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他回首看来,见是她,不禁扬起嘴角,朝她伸手。白露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粗糙的大手。
「睡了吗?」她悄声问。
「睡了。」他小声的回,替女儿放下了纱帐。
她吹熄了灯火,同他一起,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这丫头才刚学着要自个儿睡一床,可旁边若没人,她不安心就难入睡,总得要人陪着哄到睡着,现下既然睡了,当然就希望她能一觉到天亮了。
小院里,秋风扫落几片叶,带来些许凉意。
怕女儿又惊醒,两人没急着回房,就手牵着手,坐在门前石阶上,看天上星月。
她偎在他身边,把脑袋枕在他厚实的肩头上。
「阿魅。」
「嗯?」
「遇见你,」她紧握着他的手,心有所感的悄声说着,「是我三生有幸。」
他心一紧,转头看她,只见她眼中透着万般柔情。
情不自禁的,他低头亲吻她,抚着她的小脸,悄声道。
「有妳为妻,方是我三生有幸啊,说不得求了七世都有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有泪光。
「欸,妳别哭啊。」他伸手将娇小的妻子抱到腿上,让她偎在怀中,他方握着她小手,温声哄道:「让人看到以为我欺妳,我耳根子可又不得安宁了。」
白露枕在他肩上,闻言又笑,心中的块垒,方松了些。
秋月夜,风很凉啊。
可他身子是暖的,让她也暖。
天上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她听着他的心跳,知道自己其实非常幸运,方能遇见这男人,同他一路走到现在。
许多年前,她还以为自己命不好,现在才晓得,比起少爷,她实在是好命太多。
她有阿魅啊,生一起,死一块,去哪都不怕。如何都甘心啊……
第十三章
秋风飒飒,教繁花落尽。
飞花落叶飘啊飘的,钻入窗,飞入帘,落在铜镜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抬眼看向窗外。
明月已上枝头,慢慢的爬得更高,离开了残枝,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来既美丽又孤寂。
他几乎能够看见,看见她在那皎洁的月下,孤单一人的身影。
若心有所思,便随心而去吗?
他能吗?可能贪图她的心?
明月在窗外,漫步,轻移,悄悄爬升。
许多年前,他早知不可能凭他一人就能独自解开她身上的血咒,他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可他却也没想到竟然会那么难,牵连如此深、那般广。
方才,你也听见了。
二师叔的话,悄悄涌现。
别说是其他,就是要她放下,都难如登天。
那话语极轻,如清风流水,可字字句句,却都打在他心上。
那怨、那恨积累千年,你以为你能化解多少?
他当下没有回答,他只看见她赤红着双眼,流淌着血泪的小脸,犹在眼前。
人一生,不过百年而已。
男人转过那一半俊美若仙,一半丑恶如鬼的面容,直视着他,轻叹。
就百年而已啊。
那疮哑的声,在暗夜里响着,警告着他。
应天,你可想清楚了……
动也不动的,他坐在原地,听风起,看叶飞,想着,许多许多该与不该。当月出窗格,他终是忍不住,反手收了镜,起身回房,拉了床头绳穗。床板自动上扬翻开,露出通往地道的阶梯,他走下去,穿过那阴暗的地道,从另一处出口走了出来。
出口是间地窖,被拿来堆放药材,这儿早已出了应天堂的院落,他拾阶而上,推门而出。
秋风迎面袭来,哗啦哗啦的,将满地落叶吹了他一身,像是要阻他前行那般。
或许他该要回去,回应天堂去。
她有千年恶恨,他只一生百年,如何能解?
可他怎能就此算了?
怎么能够?
风飒飒的吹着,萧萧不停。
他能看见她在长满芒草的河边月下,满身是血,断手绑着刀,一脸狠辣无情的模样。他能看见她狼狈不堪的趴在猪圈里,浑身是泥,眼底的冷漠孤绝。
他能看见她在雪地里,翻找着倾倒的梅枝;能看见她在他怀里,因恶梦瑟瑟抖颤;能看见她在眼前,津津有味的把食物送入口。
他也能看见她恼恨的看着白露与苏爷,看见她在暗夜月下藏着不给人知的惊与恐,看见她对冬冬不自觉展现的温柔。
看见,她隔着片片飞雪,隔着残花落叶,隔着天井,隔着一室,凝望着他的眼。
她从来不浇花,可花开时,她总会看着,眼里总有些许柔情涌现。
她很少弹琴,但若兴起,弹奏的曲子,却教人不由自主伫足倾听。
这不是你的事。
二师叔的忠告,犹在耳边。
这因果,不是旁的人能解。
可他放不下,无法松开她的手。
她有心,他知道。
过去十二年的点点滴滴,尽在心中,都在眼前。
他看着眼前深黑的夜,当所有的一切都摊开,他只清楚一件事。
他想要她的心。
若一生不够,那就这样吧。
有多少,他就讨多少。
能贪一点,是一点;能有一些,是一些。
握紧双拳,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明知此刻自己选择的路,有着千苦万难在前头等着,他仍是举步朝那长满芒草的湖边走去。
湖面上白雾茫茫,什么也瞧不清。
可他知道鬼岛在那里,就像他知道,她在那里。
月在天上,蒙蒙的,教前方的鬼岛,更像异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