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魔影魅灵之十二前世篇)(18)
他其实想过将这安眠香直接请白露偷放在地炉里烧,但这女人疑神疑鬼的,若让她察觉,必会更加防备,说不得连饭都不吃了。
曲起一膝,他坐在她身边,垂眼看着那女人。
刚捡到她的那几日,他只注意到她身上的伤,和她伤愈极快。可没多久,他就察觉到,每日只要到这时辰,在这夜最深最黑之时,她总会作着恶梦。
她像是也知,所以每到这时,总不肯睡。
换做是旁人,早因这般夜夜心神耗虚,大病一场,可她有那本钱这般消耗自己,所以就这样夜夜撑着,直到天明。
可总有些时候,她会累到睡着,那恶夜惊梦,总会让她深陷其中,愤恨恐怖、畏惧怒怕都上脸,教人看了也心惊。
什么样的梦,能让她这般惊?能教她这般恨?
她从不呓语,总是紧咬着牙关,有时连血也咬了出来,可她却止不住颤栗,止不住那抽搐,他总也会因此被她惊醒。
不忍见她夜夜如此,于是下了药。
让她能远离那恶夜惊梦,至少能换得些许休息。
他和她同车同床,不觉中养成了习惯,总在这时就醒,醒来替她安神。
轻轻的,他握住了她苍白的小手,想着秋收金稻,想着春日杨柳,想着祖师爷爷给他的糖葫芦,想着爹牵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入针出针,想着娘在他床边,为他哼着安眠曲。
她的眉头舒得更开,慢慢的、慢慢的,终于不再丑得像梅干菜。
这念头才起,她眉头又小小的皱了起来,教他扬起嘴角。
钦,真可爱。
他想着。
她脸上出现尴尬又恼怒的神情,让他又笑。
这是梦呢,妳也要同我生气啊?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可见她满头大汗,他拿起一旁布巾,替她拭去满头大汗,一边把思绪换成昨夜的蜜豆腐。
我都把最后一碗蜜豆腐让给妳了,是不?
他看着她的小脸,噙着笑想着。
别气了,作梦呢,快快再来吃一碗吧。
小脸挣扎了一会儿,眉头又舒开了,连粉嫩的小嘴也微启。
八成在吃蜜豆腐了吧?
让妳第二碗了,改明儿个,记得对我好些啊。
她皱了下鼻子,轻哼了一声,让他又笑,只让自己想着往日的美好时光,想着爹为他念著书,想着娘教他认药。
不觉中,她紧绷的身子、急促的心跳都缓了下来。
拢握着她的小手,听着她徐缓的气息,看着她终于平静下来的小脸,他又让自己待了一会儿,直至夜到尽头,方松开了手。
离去前,他替她拉好了被褥,多添了几块炭到地炉里,这才起身开门。门外,天仍未亮,可风雪已停。
他小心替她将门重新拉上,踏上门廊走回自个儿房里。
坐回榻上,他脱掉外衣,拿干布擦了脚,眼角却瞥见枕边那本书。
他没伸手拿来翻看,他记得上头所写的字字句句,这本他特地请二师叔寄来,祖师爷亲手书写的《魔魅异闻录》,是他儿时最喜欢翻看的书籍之一。
天下那么大,原来那么大啊。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翻看时的惊叹,记得第一次亲眼所见,其中所记所录之人事物时的开心。
直到遇见她。
澪。
他没想到,她会同他说她的真名。
当他那日收到二师叔寄来这本书,再次翻阅到那页时,他就知书里描述的人是她。
西南古国白塔巫女,其国已杳,查无踪。
懂上古之言,拥操兽之术。
传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有不死之身。
据闻已千岁,但未曾得见。
虽然长大之后,他发现祖师爷录事有点随便,可其所记录之事,也并非凭空胡言。
她能读心,也能同动物说话吧?就像那日她在他脑海里斥责他那般,所以那头毛驴才会那样听她的话,眨眼间便四蹄齐扬的拔足飞奔。
她有神之血,所以才遭妖魔追杀。
她的国家在西南,却已查无踪,千岁之说,怕不是谣传,她被妖魔追杀啃咬成那般却能存活下来,恐怕真能不老不死。
本还想说,什么事能让她恶梦连连,记恨恐惧,那般不信人。
可若千年以来,她都这样被当猎物追杀啃噬,也难怪她会变成如今这般说起谎来眼也不眨,让人见了赤身裸体也不羞窘,无论对人、对妖下手都毫不留情,一双漆黑的眼里总透着怒与恨。
这几日,总忍不住想,想她究竟是如何度过这些年?
想她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至今,他依然记得那日在悦来客栈,被他用银针定在床上时,她眼里的惊恐害怕。
那充满恐惧的赤红双眼,深深的印在他脑海里,怎样也挥之不去。
他心知,她一定曾被妖怪魔物困住,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会这般惊怕。
如她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可她死不了吧?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透明琉璃瓶,看着其中装着的鲜红液体,一般人血,离体不多时就会凝固变色,变得更加深红,几近于黑,这血却依然艳红,也未凝固,宛如鲜血一般。
神之血吗?
这东西留不得吧。
他伸手要将其扔入地炉里烧了,却在最后一剎,又收手。
遭妖咒以分食——
祖师爷写的字句,再次浮现脑海。
她身上有恶咒啊,是在血里吗?
他想着,把它搁在地板上,抬手结出手印,凭空画了一个小型的法阵,将其笼罩。
蓦地,琉璃瓶中的血大放异彩,光与影,映在半空。
上古的文字,亮着微光,层层迭迭成环形在空中交错,有些圆环很小,有些颇大,密集的环面套迭交错组成了光球,还不断的在转动。
他愣看着眼前的法咒,呆了一呆。
平常的法咒,能有三层就很了不起了,再厉害点的,或许能搞上七八层,可眼前这东西,一眼看去,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层,根本前所未见。
他看了一阵无言,挥手撤去自家法阵,眼前法咒光球瞬间消散无踪。
想了想,他还是起身拿来小木盒,将其收在其中,抬手在墙上画了个圆,把那小木盒塞进圆里,待墙面恢复原状,这才躺回软榻,窝回被窝里。
千年巫女啊……
也许他应该要放她走吧,这不只是个麻烦,是烫手山芋啊。
可他闭上眼,却只看见她那流着血泪的赤红双眼,看见其中藏也藏不住的惊惧恐怖,只感觉到她在他怀里颤栗不停,感觉到她滚烫的热泪浸湿肩头。
所以,他将她带了回来。
才将她带了回来。
谁知,她竟是《魔魅异闻录》中,那白塔的千年巫女。
接下来该如何,说真的,他也没个主意,只知自己无法就这样放她出去,过着那样提心吊胆被妖怪追杀的日子。
这事若只涉她便罢,就那日在村中所见,那些妖怪魔物追杀她时,可也不会顾及行迹暴露,这些年因她而被殃及的无辜,怕是算也算不清了吧。
思前想后,他还是只能将她先留在鬼岛这儿作客了。
第五章
冬去春来,候鸟来去。
花开花又落,四季流转着,一季又一季。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澪忍着脾气同那男人周旋,久了也摸清他的底限在哪里。
他不让她出岛,不让她伤人,若她不伤人,他也不会拿银针对付她,若她想看他的书,他也从来不拦,如若想吃些什么,只要和白露说,没几日那菜肴甜品就会上桌。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白露打理,全是上好的东西,无论他用什么,也会让白露给她一式一样的东西。
岛上少有人来,他也不太出去,每天不是在看书、写信,就是在睡觉,偶尔和上岛的苏小魅泡茶下棋。
她同他下过几次棋,几乎没赢过,每回她会赢,都是因为他神游太虚,让她忍不住挪棋作弊,他发现了也不说破,就只笑笑继续同她下那棋,十次里有八次他还就这样逆转了棋局。
苏小魅更讨厌,总是毫不客气的杀她个片甲不留,害她每次都同他翻桌。
岛上的日子万般无聊,让她莫名烦躁。
他房里书架上摆了满满的书,大多都是医书,也有一堆易经八卦、奇门遁甲的奇书,他从不阻她去拿书来看,可那些书她全都看过,就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