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讼之战(17)
要不是我身体健壮,真想将一口血喷他脸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大清朝解决强奸案的方式。我喝了一口茶,压住了身体内因冷笑而导致的发颤,“姚总,婚姻的基础是两个人两情相悦,你……不,方总突然提出这样的解决方式,是不是太荒谬了?”
姚助理将眼镜顺着鼻梁往上推了推,正色道:“两情相悦是一种,因利益而结合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婚姻的方式呢。如今这个选择,凉眸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身为她的代理律师,为何不多替她的利益想想呢?”
“行了。”我站起身来,打断道,“姚总您的话再继续下去,就有侮辱我当事人的嫌疑了。这事您也不必找我谈,要是凉眸有这心思,我身为她的律师也拦不住。这钱我也不会收,您这么做是不是有收买对方律师的嫌疑了。”
话不投机,自然又是一拍两散。我走出茶社,想了想还是给凉眸打了个电话,知会她这个事情。凉眸的反应倒是比我想象中冷静,她嗤笑道:“那个人就是这么想的,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认为谁都想攀龙附凤,他以为自己是谁呢?谁爱嫁个强奸犯谁嫁,反正我不嫁。”
听她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不少。一边开着车,我一边琢磨着,这男人的心思跟女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啊,连婚姻这种事都可以摆到谈判桌上来谈。方晋华果然是超级大直男式的思维。转念又一想,方晋华这么想并不奇怪,他本就是个做宏观决策的人物,可刘总应该是很清楚我的想法,姚总虽然向来没什么底线,做事却是一等一的细致,何至于也出这样的纰漏。
一面想着,车便忘记转弯,直直地驶向深圳湾方向。
第十五章
深圳湾公园的傍晚总是很热闹,华灯初上的时候,一盏一盏节能灯渐次亮起,与彼岸香港的灯火相互映照,成为妙曼的风景。公园里有一群中老年人在打太极,一招一式颇有动感,我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最左侧的那个人终于发现了我,在一段结束后,用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朝我走来。
“唐律师找我都找到这儿来了?”方晋华满心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以前就听说方总是个念旧的人,每天晚饭后,都要在这个打会儿拳,几十年来,风雨无阻。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却今天才遇到。”我笑盈盈地说。
“哼,前几天在外地开会。怎么,你找我什么事。”方晋华显然不想与我多说话,警惕地看着我。
“是凉眸的事,也是方总您的事。”我笑着说,“前几天,姚总找到我,说您愿意娶凉眸以求平息此事,是真的么?”
方晋华的脸色在一瞬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倨傲道:“没错。你上次不是拒绝了姚平吗?怎么,改主意了?”
我浅浅地笑道:“主意仍是没改,只是想了其中有些奇怪的地方,想跟您聊一聊。”方晋华的脸上满是疑惑,我继续道,“姚总当时拿出了三万元现金想给我当作谢媒钱,这说是谢媒钱,其实我们都清楚,这钱应该算是拿来收买我的贿赂金。”
方晋华像被蛇蛰了一般,即刻道:“你不是没收嘛,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方总,您不觉得三万块少了点吗?”我笑盈盈地望着他,又继续道,“您这个案子无论将来上不上庭,对天扬的影响恐怕都是要以亿万元计的。当初您给凉眸的和解费也是接近八位数,如今凉眸愿意将这笔巨款返还,可见她并不在乎钱,自然给我的律师费即使不多,总也不会少于三万元吧。”
方晋华哼了一句,鄙夷道:“那你想要多少?”
我笑出声来,又道:“不是我想要多少的问题,是您值多少钱。为什么会有人想用区区三万元来收买我?这不是很奇怪吗?”
方晋华的脸像沉入了茫茫迷雾。我继续说道:“这笔帐其实很容易算,请人搬一天的砖,给五千,很多农民工会争着抢着来,迫于生计的小白领们也有愿意放下身段的,但您看得上吗?我虽然没什么钱,但拒绝三万块钱的骨气还是有的,何况这后头的风险谁又不知道呢。那么,问题就来了,拿出三万块钱的姚总究竟是想办成这件事还是不想办成呢?”
方晋华皱起了眉头,直直地盯着我,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屏住呼吸,亦紧紧地盯住他,道:“证监会对上市公司董监高的任职资格有明确的规定,一旦涉及刑事处罚,将终身不得任职。您一旦被查处被解职,您说整个集团,谁最有可能接位?”
方晋华将目光别向远处,声音沉沉说道:“原来是想挑唆我跟老刘。我认识老刘二十年了,想在我们中间下手,细女娃子,你的算盘恐怕打错了。”方晋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怕是已有了几分慌乱,连方言都不经意露出来了。
我笑道:“认识二十年,二十年前恐怕你跟刘总也不是现在的身家吧。我师父跟我说,在资本作祟下,人心的恶念,没有什么不可能。刘总为这个事情找过我,他跟我说,让您道歉,您的性格不允许,天扬的股东也不允许。这话听着没问题,可仔细一琢磨,股东在意的是手里股权的增益,只要保证股价不跌,您做什么,他们当真会在乎吗。至于您的性格,我不想妄自揣测,只请您从身份的高位上走下来,关上房门,回到那夜,您跟凉眸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您当真能百分百保证她是在跟您惺惺作态吗?”
方晋华面上微微动容,嘴上却不肯放松,道:“她就算有什么勉强的地方,我已经补偿过了。还要如何?”
“还要您亲口告诉她,您伤害了她。”我心平气和地说道,“钱不能抚平所有的伤害,算计得了一时的输赢,却算不过一生的成败。方总,您是商场枭雄,但在个人问题上,我认为您过于怯弱了,以至于成为您的软肋,被人抓在手里,又是何必呢。”
方晋华一声不吭,咬着嘴唇,漠然望着前方。言尽至此,更多的我也不好说了。我想我大概说到他的痛处了,年轻时事业的失败,妻子的抛弃让他在感情问题上遭受重创,事业成功后,两性关系全凭金钱的解决。让他承认性侵,他最担心旁人议论“他这样的人还有搞不定的女人?”人人都有心魔,而他的亦是这般可怜。
两天后,在我跟刘总约定的期限前一天,全市几个重要媒体都刊登了一则不大不小的道歉广告,内容如下:
胡天真小姐,
谨此,为去年 12 月 27 日我的不妥当行为向您致歉,非常遗憾对您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希望您往后的生活不再被阴霾所扰,愿您平安幸福。
方晋华
凉眸看到后,喜极而泣,哭着跟我打电话,忍不住的抽泣声打断了她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
当日午后,我陪同凉眸一起来到天扬集团,在方晋华私人会客厅里,他弯下了他那根钢铁打造的脊梁,郑重其事向凉眸道歉。凉眸则拿出一张支票,正是去年收下的天价和解金。方晋华接了过去,在手上留了两秒,又交还给了凉眸,他板着脸说道:“我这个人很古板,这辈子除了赚钱、花钱,别的也不会了。这笔钱去年给是为了平息事端,但今年给则是为了表示歉意的。如果你不愿意花,那就拿去捐给什么慈善机构,让我收回是不可能了,一万年也不可能。”
我在一旁笑出声来。凉眸则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行。那我收下了,其实我这一年已经花了不少,凑回原数我还找人借了钱呢。”
从天扬出来,天色还亮,冬日的暖阳从树梢顶端斜斜倾下,四季常绿的树桠低低压着着翠色,信步其间,阳光裹在身上,即便已近黄昏,却仍有蓬勃的感觉。道路尽头的座椅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利索的头发、修长的背微微有些佝偻,我的心咯一声,便不争气地猛烈跳动着。
“师父,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压抑着心中巨大的喜悦,欢快地问道。
“今早到的深圳,原本计划来助战的,结果还没下飞机就看到报纸了。看来你赢得很漂亮。”或许是旅程疲惫的缘故,李睿的声音有些沙哑。
“让方晋华肯做出让步的是他的疑心和不自信,我只是利用了一下。总的来说,外面的敌人都不可怕,能打败自己的最后还是自己。”我笑盈盈地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