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8)
钥匙叮当作响,对准锁口,轻旋。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她开门的力气太大,带起了一股不小的风,那东西在客厅里转了两个圈儿,才平稳降落。
是张纸条。
乐亦走上前去,俯身拾起。待到看清了那纸条上的全部内容,她直接揉了揉,嫌恶地丢进垃圾桶。
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待她回身握住门把手,却早已来不及。
门板硬生生被一只手拉开,来人就势挤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将那瓶盖大的旋钮轻轻一转,便彻底反锁。
“想你了,乐亦。”
第6章
临城中医院,二楼,取药处。
善正在“中成药”那一侧排着队,由于是工作日,医院的人并不多。他估算着,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您好……我这个现在能取了吗?”
怯懦的声线飘入善正的左耳,他的身体微微麻了一下。
那声音继续说:“喔,好,谢谢。”
于是,当乐亦回头时,她的鼻尖刚好撞到善正的胸膛。
她眨了眨眼睛,刚要说些什么,却被空气中弥漫着的中药味儿呛得打了个喷嚏。
于是,当她再次抬头时,眼前的男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
乐亦的脑袋嗡嗡的,她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了。末了,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而后故作爽朗地说道:“真巧啊,哈哈,哈哈,你也感冒啦?哎呀太巧了。”
由于她的表演实在太过浮夸,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善正只得把她拉到靠墙的公共座椅上,这谈话方能继续下去。
而后,他无情地戳穿了她。
简直太过分了——乐亦的羞耻心骤起。她干脆把身子一拧,整个人扁扁地瘫了下去。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莫名奇妙。可是不知怎么,在善正面前,她总是有种安全感。这安全感叫她可以不用有太多顾虑,太多烦恼,和太多忧愁。
甚至是,大胆地任性。
但现实是不可见光的。事实上,她来医院,看的是妇科。而这一切糟糕状况,都是陈丁亥所致。
乐亦的心忽悠忽悠的,那难得的喜悦又被扑灭了。她呆呆地望着医院的地砖,就在某个瞬间,她很想把病历本塞到善正的怀里,让他看个清楚。
看清楚,就不会再问她了。不会再问,也不会再理她了。
像善正这样的人,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自己这种肮脏的女孩吧。
……
善正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他好像猜到什么了。他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来,将女孩的视线隔绝开。
乐亦呆住了。
视线被迫集中到他的掌纹,脑子空空的,好像有一根常年绷紧的弦,突然被温柔地拆卸掉。这感觉如此奇异,事实上,她已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疏朗。
她痴痴地凝视眼前的手掌。接着,把自己的右手,放了上去。
……
——他的手很大。
触及的刹那,对于这只手,乐亦又产生了第二种感觉。
——他的手很暖。
……
女孩又发起呆来。在某个时刻,她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掌心。
就在同一个瞬间,善正握住了她的手指。
一道酥麻从指尖窜至全身,重重击上她的心脏。乐亦的手轻轻抖了起来。
“我……”
她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很低很低。于是,善正微微向前倾,以便听清后面的话语。
“有点……炎症。”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时,她几乎是咬着嘴唇。而当她讲完之后,预想中善正可能有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
这是善正握紧之后的唯一感觉。
接着,他轻轻地“哦”了一下,点点头,手上的力度却没有任何变化。眼前的女孩却十分紧张,宛如受惊的雀儿。
乐亦忽然把手抽了出来,藏在袖子里攥了攥,对他说:“我去问问药好了没。”
***
善正的药早就取好了,只是一直在等乐亦。母亲习惯了在中医院拿药,通常都是在医院煎好,分成小包,再按大夫开的疗程使用。
都是汤药,沉得很。
他叫了辆出租车,问了乐亦地址,乐亦也没抗拒——毕竟她的药也不轻。
这样拎回去,着实是个力气活。
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乐亦犹豫再三,决定请他吃顿火锅。
材料都是现成的,她熟练地架起小炉子,放在二人之间。尽管供暖已经停了,两个人却依旧汗如雨下。
乐亦不得不服的是,善正这个人,吃起火锅来,竟然也是慢悠悠的。仿佛筷子上夹的不是鱼丸,而是仙丹。
不过,事物总要辩证地看。
比如,在善正看来,自己堂堂“斯文人”的形象,怕是早就被这盆火锅,毁得半点儿也不剩了。
简直是,有辱斯文。
桌子还那么小,他和她之间,竟然只隔了不到一米,他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她的眉,她的眼,小巧的鼻子,玲珑的嘴巴——
他自问也称得上光明磊落。可此刻竟才明白,何为“瓜田李下,古人所慎”。
他不敢再看。
会出事。
……
酒过三巡,乐亦已经飘了。当然,善正滴酒不沾,只有她一个人猛灌。这可把善正惊住了,毕竟她在人前,一直是楚楚可人的模样。
她摸着筷子对空气念叨:“对不起,善正,对不起呀。”
善正失笑:“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乐亦一愣,迷茫地扫了一圈儿。她看着善正的脸,眼眶一酸,就滴下泪来。
而后,她撒娇似的,轻轻抽泣。
“善正,肚子疼。”
……
他懂了。
于是,青年再一次化身冷酷的恶魔,从女孩手上夺走了酒杯。
女孩儿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想,这感觉真好。就好像,她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宝宝。
她抱着碗,咕噜咕噜地喝着汤,喝完了,便捧着大碗,递到他眼皮底下。
“善正……还要。”
……
善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疑惑道:“你不能吃火锅吧。”
乐亦被他这么一问,瞬间怔住了。接着,她默默把碗收了回去,泪珠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善正见状,连忙试图补救:“吃吃,吃……不过明天开始,必须换清淡的。”他叹了口气,边给她夹菜边絮叨:“一个人生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要对你的身体负责,知道吗?”
……
知道啊,知道啦。
乐亦恍惚起来,眼前出现了好多个善正,她快要数不过来了。
她想,她不要那么多,她只要一个,一个就好啦。
以前,只有妈妈这样训她,只有姐姐这样教她,可现在,她们都……不在了。
恍惚着,恍惚着。
乐亦突然冒出来一句:“善正,你多管管我,好不好啊?”
……
善正陷入了思考。
女孩的眼神开始涣散,显然是喝多了。一种冲动涌上心头,他终于忍不住问:“乐亦,你喜欢我吗?”
他当然可以照顾她,也愿意这样管着她,可,总要名正言顺啊。
乐亦支支吾吾的,咬了半天嘴唇。或许是酒精的缘故,她脸红得不行。半晌,她乖乖地点头,吐出一个“嗯”。
善正笑了。他想喝口水,却不想错拿了女孩的酒杯,等到他发现时,一口二锅头已麻利地顺着喉咙滚入腹中。
呛得他脑仁一痛。
乐亦话锋一转:“可是,太危险了……”
“不危险。”
“不不不,”她喃喃自语,“可是,可是……”
“嗯?”
乐亦抹了抹眼泪,又把自己紧紧团住了。
像只小蜗牛。
……
善正倒是还没醉,他只是撑着下巴,静静地看她。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忽然伸出手,戳戳善正的指尖,又戳戳他的手腕。
接着,她用一种极度柔婉,又极度悲伤的语气,向他哀求。
“善正,你娶我好不好啊。”她低低地哭着。“求求你啦。”
……
善正放下了手中的白开水。
明明只喝了那一口酒,可现在,他的心,跳得好快。
***
当清晨的阳光将二人不解风情地刺醒时,这两个睡得横七竖八的家伙,光荣地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