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花开(32)
瑞杰还是拿小棍瞎画着地面,“爷爷要死了,是吗?”
我张张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他们都说爷爷病治不好了,要死了。那我就等爷爷回来好了。”
瑞杰忽的抬手指着山下一处地方,道:“我奶奶住在那里,我爷爷死了也要住在那里,等我死了,我也要住在那里。到时候,我就又能和爷爷见面了。”
“到那时,我就又能和爷爷见面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中全是瑞杰的这句话。生死离别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的轮回,总会有下次的再次相见,有人又说是永别,从此以后,音容全无。
太沉重了。
我起身给肖堂打去电话,等他接起又一声不吭,肖堂问我怎么了,我说只是想他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怎么办呢?”
“什么死不死的,平白无故怎么说起这种事来了。”
我说瑞杰爷爷得了癌症,很不好。
肖堂啊了一声,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啊。”
肖堂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说:“浪漫一点儿就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那现实一些呢?”
“现实一些……”我听到肖堂的叹息,然后他说:“这个问题我记得我们聊过。如果是突然……我想我会一如既往的活着,但没有你的日子,就像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凑合着过呗。我还要帮你照顾你爸妈,你又舍不得你的画室,我就帮你顾好你的画室。”
这才是现实,不是吗?
我看过许多小说,讲述一个人没有另一个是怎样的活不下去。可真正的现实是失去以后,再怎么痛苦也要活下去。
我想跟肖堂的想法是一样的。
——
连日暴雨
第二天早上,天气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雨从我醒来就没停。本来正点来学校上课的孩子们只在学校待了一上午,便被迫赶回家中。我出校门时,水已经没过脚裸,门卫大哥望着不歇的雨愁眉不展,看我路过喊了一声。
“苏老师啊,别回你住的那地儿了。我看这情况不咋妙,赶紧往楼上跑吧!”
“不至于吧。”
“反正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是准备去楼上,尽管给我打电话就是了,我让我儿子去接你。”
我笑着应了保安大哥的好意,仍然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了家门,硕大的雨珠从空中掉落,打在窗上咚咚直响,根本分不出间隙,好像谁将天空捅出一个大口子,雨水就从那里浇出来。我将门窗紧闭,没一会儿功夫,外面的水位便开始上涨。
保安大哥的话在我心里发酵,我现在也开始担心起外面的大雨是不是真的会引起灾难。
我拿出手机,妈妈小姨听说这里下着暴雨,担忧的发来信息,问我的情况。我说暂时还好,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那地方地势底,几十年前就发过一次洪水。今年这天气真让人说不好,要不我让肖堂去接你回来吧!”我妈说道。
我说,下暴雨的天,肖堂开车走也挺危险的,如果真的情况不好,我就跟着身边人一起躲起来了。
安抚完她们,我也警惕的看着窗外。
在距离小镇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平时小孩子们喜欢去那边玩耍,大人们也经常在那儿钓鱼,现在我看到有人穿着雨衣匆匆从那方向跑过来,进了对面人家。
然后屋里的人就抱着孩子,拉着老人,顶着大雨往出跑。
穿雨衣的人是最后离开的,已经路过我家门口,又折返,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看。我艰难的推开门,他刚好也走过来敲门。
“苏老师,快跟我们走吧!”他说。
“这么大雨你们都去哪啊?”
“我刚才路过前面那条河,水流的太快了,那水位线没多大功夫就涨了几厘米。这次恐怕不太好,你跟我们一起逃吧!”
他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我再也不多想,当即选择听他的话,捡了几个必要的东西,跟在他身后去往镇子里的楼房。
在这样的暴雨里,撑雨伞是没用的,我刚一出门就被淋了一身雨,衣服裤子全部都湿了,穿雨衣的大哥紧紧拉着我,以免我在狂风暴雨中踩空或是被卷跑,我问了几遍还有多远,但雨声太大了,大哥反问我好几遍,最后索性我也不问了,闷头跟着他,注意脚下。
艰难的路途里,一切变得缓慢,等到达他家楼房里,我拿出手机看时间,才不过几分钟,而我以为至少走了半个多小时。我喘了口气,注意到一楼已经进了水,水位线快到膝盖,楼梯上有人伸出手,我抬头看,是保安大哥。
“快上楼吧,大伙都在楼上。”他给我指指方向,跟同我一起,随便进了一户人家。
这时很多人站在窗口,有人喊着谁的名字,有人给雨里逃难的人指示方向,保安大哥坐在一旁歇着,他刚刚一口气抱了两个小孩上来。天空中雷鸣不断,他叹了口气道:“灾年啊。苏老师,楼下水又高了吧?”
我看了看,正如他所说。
“我刚才抱小孩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有个撑伞的学生在我斜后面。我头一次转头人还在,走两步再看就没了。我上楼以后都没敢问他们那孩子怎么了。”
他说着抹了一下眼睛。这事不用问都能猜得出来。
我站在离窗口不远的位置,送我来的大哥看我从那边过来,凑过来说:“他挺难受的吧。”
我点头,道:“那学生……”
“一脚没踩准,掉下水井里了。都是同一栋楼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孩子似的。唉。可惜了。”
他看看保安大哥,又转过头看窗口的人们,那边忽的一惊呼,他立马跑过去帮忙。
这时已经泛滥的河水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地上翻涌,高出水位线多少也没人在乎了,楼下淹没的一层楼使得人心惶惶,灰暗的天空将空间越压越扁,让人透不过气来,有几个原来还热心救人的忽的冷下来,忧心忡忡的又上一个楼层。
本来开着的电视机闪成了蓝屏,不知是哪个线路遭到了损坏,主人家使劲拍拍它也不管用,就烦躁的关了。
所有人都在恐惧。
楼下有个人抱着木桩飘到窗前,想招招手又没力气,没等凑近,人就再也支撑不住,沉入浑浊的大水中,也有幸运的,顺着水流,撞上楼房,被人一把拉住,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这过程持续多久我也没看时间,雨下了一天,过了傍晚才小了下来,所有人松了口气,却也不敢睡觉。这紧张的情绪让我不小心忘记发信息给家人们抱平安,松懈下来打开手机才发现手机上的网络信号打了个叉。我问了身边的人,发现他们都是如此,有人说,是基站被水冲倒了,什么时候修不一定。
没有信号,没有网络,什么都没有了。
我可以想象得到联系不到我的那些人是怎样的焦急,或许他们已经给我打了一天的电话,以我妈的性子,说不定还猜测了我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可我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待网络的重新归位,等待我与世界再一次建立联系。
保安大哥让我住在了他家,他的小女儿乐乐也是我班上的学生,一听说要来住,兴高采烈的拉着我参观他们家,灾难在小孩子心里好像就像动画片一样简单,他们从不担心这些。
我躺在乐乐粉嫩的床上,触景生情的想起我自己的房间,那房间的各种布置皆是我妈从小到大给我添置的,她说她一直希望能有个温柔可爱女儿可以供她打扮,结果女儿是有了,温柔可爱在我身上一点体现都没有,小时候的我就知道调皮捣蛋,还会带着听话懂事的肖堂一起胡闹,简直就是个小恶魔。
乐乐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关注的事情莫过于谁喜欢谁,谁暗恋谁。她把我当朋友似的详细描述了一番,末了我问她喜欢谁啊。她说喜欢校草。
校草。都喜欢校草。
我笑了笑,又想起我的肖堂,肖大校草。
说到校草,我被威胁跟梁智生断绝关系以后,不知道是谁传出去说我和肖堂才是一对,并且在一起好几年了,虽然听着挺荒诞的,但好像确实有那么几件事很让人动心。
我那时不喜欢他,所以一切都像哥哥照顾妹妹一样普通,可现在带着滤镜往前追溯就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