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花开(31)
他逐渐向前追忆,没想到屋里已经进来了几个人。
他们要求程先生即刻本息全付,程先生便同他们周旋。那群人不耐烦,动了手,几下挣扎,本想着吓唬程先生,却不成想,人真的被勒死了。
我听的心惊肉跳,不住的惋惜程先生的离开,可人也走了,再怎样的惋惜也不能使之复生。我打电话让小姨帮我周转些钱,跟随着警察,一起救回了程先生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站在外面看漫天的星光,一轮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际,亮的耀眼。程先生的这场闹剧站在父母的角度来看,是一场值得的牺牲吗?
我想了好久,也得不出个答案。肖堂过来抱住我,我问他这样的问题,他说,父母大都会想牺牲自己,成全孩子。可有想过孩子真正想要什么吗?也许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小孩涉世未深,不懂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是有一件他们一定懂。
“什么事?”
肖堂看着外面突然爆开的礼花,说道:“相比于自己面对的各种事情,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羁绊才使最重要的。”
——
瑞杰爷爷
事情了结的第二天早上,肖堂将我送回了小镇以后便又回了y市。他的一系列事情还没有做,就着急忙慌的来找了我,现在他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而我替虹霓代课的日子也接近尾声,只等着过几天她从y市回来,我便能跟同肖堂一起回家聊聊我们的以后。
回来以前,我给虹霓打过电话,简单的问过她与婆婆的博弈进行得如何,她说她没办法达成什么,但她妈妈跟她婆婆两个人聊了好几天,开始虽然吵闹不断,但今天她婆婆却松口,允许他们带孩子回y市,前提是等她儿子再长长大。
“反正算是有进步吧,只要我婆婆有松口的意思,啥事都不难。我老公的调职也下来了,等我再回去,估计就要跟孩子告别了。”
她顿了一下,道:“说真的,心里还多少有点难受。”
虹霓来这个小镇正好是我在y市待不下去,回家那年,算起来,她在这里教书也有六、七年了,很多学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也同样见证了她的婚姻生活。虹霓这一走,再回来就说不上什么时候,或许这些孩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想了想,或许让他们彼此留下点什么,是对这段生活最好的纪念,便在班里号召大家画出他们心目中的沈老师。我这话一说出口,底下的孩子们似乎能感受到某些微妙的事情,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气氛沉闷极了。
有个学生举手问我是不是沈老师要走了。
我告诉他们是的。
整个班又陷入了沉默,平时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此刻都被分别的情绪浸透,有几个敏感的孩子甚至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我说,沈老师还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我想沈老师一直教我们。”一个女孩红着眼眶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沈老师离开。”我说,“分别总是这世上最难接受的事,但我们要从现在开始学会接受分别。我相信,分别是为了让曾经的那些回忆变得更美好才出现的。再说,分别也是为了再次相遇,不是吗?等你们以后一个个都变成更加优秀的人,再站在沈老师面前,让她看看那时的你们,不是更有意义吗?”
我站在讲台上,被这些孩子们纯粹的情感打动,我说,“我们给沈老师留个送别礼物,好吗?”
底下是稀稀拉拉的几声好,我背过身去,也抹了抹眼泪。虹霓不在这里教学了,我今后再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现在是准备送别虹霓……同样也是我跟他们的告别仪式。
我转回头,目光恰好扫到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是空的。
我记得那位置坐的是瑞杰。
瑞杰今天旷课没来,亦没有请假。
我问了孩子们,他们说班主任早上打过电话去,好像是瑞杰爷爷生病了,瑞杰在家里照顾爷爷,才没来。
我有些担心,下了课便找了过去。
瑞杰爷爷的身体是一直不怎么好,我记得我刚来上课那天,就有老师匆忙的进教室让瑞杰赶紧回家,说他爷爷晕倒了。我问过其他老师,瑞杰爷爷到底是什么病,他们听了纷纷叹了口气道:“要说瑞杰这孩子,也真是可怜。爸妈都没了,剩这一个爷爷又得了癌症,说不定哪天……”
瑞杰家住的房子也是镇上最不好的那种,现在镇上的人不是搬进了楼房,就是将房子翻新了,瑞杰爷爷有一段时间也想过要重新收拾一下房子,可就在准备开工那天,他突然晕倒在地,邻里街坊将他抬去医院,人家告诉他身体里长了个瘤子,恶性的,治不好了。
瑞杰爷爷本听了什么都没说,打包了东西,自己就回家了。
我进了屋子,瑞杰坐在炕边喂他爷爷喝水,见我来了,手忙脚乱的搬过来一个木制椅子,上面早已发霉。我让他出去玩一会儿,我来照看爷爷。
“瑞杰爷爷,我听他们说您最近晕好几多次了。身体感觉还可以吗?”
瑞杰爷爷撑着身子,探头看了看门口玩耍的瑞杰,笑道:“我这身体啊……”
他吞掉了后面的尾音,话里话外都是意味深长,但很容易理解。
我说:“医生是怎么说的?”
“这种病谁都无能为力。我就拼命往前活呗。”
瑞杰爷爷没什么力气,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我扶他躺下,他阖上眼,道:“我这是真没几天了。但我不能死啊,我死了,瑞杰怎么办呢……”
他眼角滴落一行清泪,相依为命的祖孙两人就快天人永隔了。瑞杰又小,未来还长着呢,谁能来照顾他呢?
我握住瑞杰爷爷的手,面对这样的情况怎样的安慰都是无能为力,什么样的话语都起不了作用,瑞杰爷爷缓了缓道:“苏老师,我得麻烦你个事。”
“您说。”
“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了。在这里娶了瑞杰的奶奶,生了好儿子,这娘俩命都不好,一个生下瑞杰他爸就走了,一个出车祸死了。我本来想好好把瑞杰拉扯长大,但天不由我。好好的得这么个瘤子,也没几天活头了。瑞杰倒是有几个姨姨婶婶,我虽然觉得她们不咋靠谱,但也只能委屈孩子了。”
瑞杰爷爷再一次停住,疼痛让他整个人扭曲在一起,等过去了,他才接着说:“我要是没了,桌子底下压了个纸条,上面有她们的地址,请你务必亲自帮我把瑞杰带到她们家里。”
“好,好。”我握紧瑞杰爷爷的手,让他知道我肯定能做到。
“你是个好人啊,苏老师,我知道你帮瑞杰实现了好多他的愿望。我现在没办法回报你了,以后,就,就让瑞杰好好报答你。”
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类似临终遗言的对话。一来我家里的一些亲戚很多去世的时候我都还小,爸妈没带我去过现场,二来近亲们都寿命绵长,我几乎没以为有一天他们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是今天,听了瑞杰爷爷的一番话,我心里像被压上一块大石头一样。
我出了门,瑞杰已经不在门口,不知道去了哪里玩。
有时候想想,小孩子也挺好,心里对某些事情的概念没有那么深刻,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伤心。我不知不觉走到了瑞杰带我去过的那个小山丘,抬头一看,瑞杰坐在一个木头桩上,手里拿着枝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坐到他身边,瑞杰看了看我,继续自己的动作。
“爷爷睡了吗?”
“嗯。”
“他们一提起爷爷就叹气。”
“谁们?”
“好多人。”
我沉默了。我该怎么给他解释那些人的叹气是因为他爷爷即将不久于认人世?
“我知道爷爷生了很重的病。我问过爷爷为什么那么久他都不好,他告诉我有好多病是治不好的。可是为什么会治不好?”
我说因为医生的能力有限。
“医生不就是治病的,那为什么还会有治不好的病?”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摊开手掌,道:“这是我们可能患上的所有病。”然后捏出一小撮,“但这是我们能看到,解决的一部分。”
我的解释也许不太确切,瑞杰看了沙子半天也没搭话,我说:“这个世上好多这样的事情,我们只能拿起一小撮,剩下的要一点点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