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花开(12)
我紧急刹车,口里的话生生截断,我站在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语言组织,是不一样的情绪。我和肖堂现在是在回归朋友的路上吧,那么该说些朋友的话。
“我可救不了你。”
“那你上次也没去救我。”肖堂一脸笑意,没打算纠缠这个话题,只是逗我玩儿似的接着话茬。
我是最讨厌这样的他了。
明明是很紧张严肃的事,他总是要比平时更加平淡,平淡的让我很气恼。为什么不认认真真对待,非要显示得自己很高高在上?
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照在地上,肖堂在昏暗的光线下拉住我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以前他每次都能很精准的捕捉到我情绪波动的时机,在我情绪转变的前一秒妥协,而现在这种能力显然还存留着。
他道:“走吧。”
而这次,他虽然存在着这种能力,却因为不一样的立场,说了不一样的话。
那天晚上的气氛又因为几句话陷入了僵持,但没有几天前的无所适从。肖堂送我回画室的一路上这种僵持也就很快消化掉了,他看着画室漆黑一片,空洞洞的,问我真的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故意诓他,等他离开就回了爸妈那儿。
我说何必呢,我真住这里。
我不怕房子空荡,也不怕一个人在寂静的空间,我最怕的是人来人往,然后人去楼空。热闹以后的沉寂是最难耐的,所以我有时候还挺羡慕那些母胎单身的人,至少他们没尝过心里的热闹,就体会不到突然那种突然抽离的沉寂。
所以一般我傍晚时分不会留下一个个送走人们,反而会出去写生,在夕阳渐渐冷去的光辉里冷静自己,然后,待凉透了,再回到画室。
也因此,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早上。小秋会从外面升起卷帘门,带着清晨的气息,愉快的跟我打招呼。
她常常睡不醒,拖着身子爬到吧台上叫我等会儿叫她,我见怪不怪的任她补个眠,也不知她晚上都做了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但是今天不一样,她兴奋的进来,抱着我跳了两下,“今天我去试婚纱!”
“终于排上日期了?”
小秋翻了个白眼,“我抢不过他的工作,没办法,自己去喽。”
“你自己去?”
“当然不是。”小秋神秘一笑,“你小姨跟我一起。”
“那你可要拦住她。”我笑道,小姨对婚纱的抵抗力简直就为零,我这样跟她说过,她反驳我说是个女的对婚纱抵抗力就是零,别在这儿说风凉话。
“不过,我昨天约她,听那意思她好像要准备结婚了。”小秋说。
小姨一直恨嫁,相亲对象换了好几个,我记得这个才不过几个月。结婚?这话我倒没听小姨说过。
小秋道:“据说她男朋友求婚了。”
“小姨没说过啊!”
“多聊聊就都透露了。”小秋冲我眨了眨眼,“别说我说了这些事啊,你不是说过吗?她妈觉得男方太小,不太接受。她好像也没太准备好要不要说。”
小秋的话,让我的头发昏,小姨的父母不接受年下恋这事在我们家族里翻来覆去的聊,每次都是各方劝导小姨趁早断了,免得最后耽误时间耽误感情。所以小姨如果铁了心要嫁,那绝对是一场硬仗。我都替她头疼。
小姨临近中午到了我的店里,满脸疲惫,说身体不舒服不能陪小秋去了,她来看店,我陪小秋。
我看她脸色不好,斟酌着想留下跟她聊聊,小秋说,让她一个静静,稍等些时候问,她现在正在情绪上。
我想了想,觉得小秋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应了小秋,先陪她试婚纱。
——
小姨
小秋是来过婚纱店很多次了,其实就等着最后的决定,所以到了店里,她叫服务员挑好备选的几套,试穿好询问我的意见。
我选了一个稍显简洁的,不至于太繁琐,免得到时候麻烦。
小秋点点头,自己扯了扯下摆,说道:“我这纯属是给自己找个活计,他们队里最近好几个人要结婚,说不定到时候就集体婚礼了。”
“你不是不喜欢集体婚礼吗?”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说是商量着来,实际上还是要给工作让路。我们定了好几个日期,选了好几个地方,但都不敢离他单位太远,结个婚都提心吊胆的。”
“你老公怎么说的。”
“都听我的呗。”她还是觉得不行,又拉上帘子换之前那一套,我坐在沙发上,想小秋这场婚礼筹备了好多时日,婚礼果真是麻烦。
我记得当初她跟这个男人谈恋爱时曾一本正经地说过婚礼就是个仪式,既然这样,还不如没有,但是现在她却不怕麻烦的准备。如果那时候的她知道自己今后的样子,肯定大吃一惊。
服务员把我的伴娘服拿来了。
小秋正好拉开帘子,换我进去,我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自己,衣服合身,就打算脱下来,小秋却探了头进来,“穿好没?别,别脱别脱。”
她手上又拿着一套,也跟了进来,“有两个系列,你喜欢哪个?”
“还是这个吧。蓝色好一点。”
她把衣服递给我,拿着手机突然给我照了相,我诧异地挡住镜头,“干嘛?”
小秋道:“给你小姨看。她说伴娘也要找你。你可小心啊,人家都说伴娘做三次就嫁不出去了。”
“这种话有什么可信度。”
小秋叹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道:“我本来以为我就够难了,没个正经职业,男朋友找的也艰难,家里硬让我经济独立,就是要给我弟弟省出上学钱,我怎么能不知道。要不是你留我在这儿,我说不准干什么去了。”
“你可别抬举我了。”一个人难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自己最难,小秋这几年还是没缓过来,那一次跟人做生意亏空的下场让她害怕的这么多年不敢东山再起。我知道以小秋的性格,她是很想再跟人一起做个随便什么生意,可是没有个后盾,她要再拿什么去输?
这个季节。几年前的这个季节,她蹲在我画室的门口,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也问不出什么,她只问我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活能尽快介绍给她。
我说,我这正好缺服务员,一个月给五千。
“你,别可怜我。”
我是有救济她的意思,但也确实是缺个知根知底的熟人来看着我的店,因为我除了教学生画画以外,还会经常跑画展,整个店丢给那些租客,我总是放心不下,所以她这时候挺合我心意。
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没有劝导,只是陈述我的事实。我说你要不做我可以帮你找其他的,小秋想想,最终决定留下来帮我。
打那以后,她整个人气势都弱了下来,以前眼神中的锐利再也找不到,她开始谈朋友,开始变得温和以及谨慎,那场重创对她来说,或许堪比天塌吧!
及至如今,她依旧耿耿于怀。
“每个人都难,是吗?”她问我。
我说佛家不是说过,众生皆苦。
小秋笑道:“什么时候学佛了?”她接着道:“你小姨……心思其实挺细腻的,平时你看她那样,其实心里藏着不少事,我觉得这次她应付过去应该会挺艰难。”
我点点头,如果小姨真的做了决定要跟那个人结婚,以她的个性,再逼得狠一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都不一定。在这一点上,她和小秋有些不谋而合。
按理说,小姨的事,作为晚辈我根本插不上话,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只要我表现得支持一点都会被围攻,好像我也找了个小男朋友。
小秋又一次转着圈看自己身上的婚纱,最后一打响指,选定了我挑的那件。
我想,她到底还是剩了些果断在身上。
即便那些事情已经走了很远,有些习惯就像刻在了骨血,在她无意识的时候跳出来探探头。
我和小秋回去时,小姨的姿势几乎没动,眼神呆呆的,神游,又像受了什么打击。我们俩相互看了看,小秋快了两步,坐在吧台前自顾自倒水,“发什么呆啊。你没去太吃亏了,他家婚纱好多款式,我都后悔我太早定了。真该听你的再等几天。”
小姨抬眼,“再等你也只能穿那几件。”
“嘿,你什么意思?!”小秋猛灌了一口水,送给小姨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