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纵容(6)
申庭叶抬眼,被眼前的一抹潋滟惊得无话可说。
来人摘下墨镜随意往衣襟前一挂,抱臂居高临下地看他,一股寒气从申庭叶脚底冒了出来,六月底的盛夏竟无端感受到了宛如二月的寒意。
他抬肘戳了戳正闭目养神的裴鹰,余光瞥见厉宁筝的眯起的眼睛,连忙把手缩回来。
裴鹰迷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厉宁筝。
嘴角和眼角残留的伤痕径直落入她眼中。
申庭叶看他瞬间变脸,活脱脱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可怜,鸡皮疙瘩登时爬满了胳膊,这和他小时候摔到后往堂姐们怀里扑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他偷偷打量着厉宁筝,心说可能没有小姐姐能抵挡住裴鹰的这波卖惨。
下一秒,厉宁筝的拇指就轻轻落在了裴鹰的眼角。
指尖顺着他的眼尾轻轻滑过。
裴鹰竟有一瞬的失神。
被她指尖略过的皮肤仿佛通了电,细细密密的触感四处攀爬。
他怔怔望着厉宁筝的双眸,她纤细的手很快落在他的嘴角。
那双眼眸里没有什么波澜,随即轻轻一转,落在旁边申庭叶身上:“你打的?”
☆、第6章
“你打的?”
厉宁筝眼风轻轻扫过申庭叶。
申庭叶一个激灵,觑了裴鹰一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又不想看裴鹰这家伙嘚瑟,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撸起袖子:“他也打我了,比我打他的那拳还重……”
话没说完,对上厉宁筝探究的眼神,申庭叶识趣地把话憋了回去。
厉宁筝歪头打量着两个帅气但是伤痕累累的少年。
电话里听闻他和人打架,她霎时脑补了很多。
记忆中有无数画面在脑海里奔涌而来,仿佛是连着血肉的疼痛,以至于她连那满屋血色涂鸦都顾不着去想,风驰电掣地开到了南城中学。
正值放假放学,学生从校内鱼贯而出。
侧耳听了几句少年人之间的八卦,意外捕捉到了三两句嘲笑裴鹰的声音。
尖锐,刺耳,又高高在上。
于是鞋跟重重落在地面,她在放学的人潮中逆行,引来阵阵侧目。
直到她站在教学楼前,看着显示屏上滚动的放假安全提醒,这才感到一阵恍惚。
……她这是在干什么?
清醒过来后,和班主任沟通时无比冷静,可偏偏在看到裴鹰那副颓丧模样时又差点没有控制住情绪。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深深内抠,瞳仁几不可见地晃动。
败犬,任凭谁都能踩一脚的丧气。
活着却毫无生气。
像是远离了很久的陌生,又像是久别重逢,亦或是似曾相识。
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轻轻挨着裴鹰的指尖在颤抖。
申庭叶认怂得低下了头,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厉宁筝指尖从裴鹰的脸上悄悄落下,慢慢起身。
裴鹰仰头看着厉宁筝,总觉得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封存着一缕难以名状的疯狂。
他不自觉抬手,轻轻抓住厉宁筝的小指。
厉宁筝回头,目光落在他攥着自己的手上。
那双眸子不复先前的异样,似乎波澜已定,重新盛满了冷淡。
“怎么?有本事打架,没本事自己站起来?”
裴鹰手僵在空中,腰腹用力,站了起来。他比厉宁筝要高很多,目光低垂就能看见她白皙的后颈。
申庭叶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你父亲的助理刚才在外面把医药费给我后就走了。”厉宁筝拍了拍自己的包,看着申庭叶,眼里滑过一抹淡淡的讥讽,“看样子他们是习惯了。那跟我走吧,带你们去处理一下伤。”
裴鹰、申庭叶:“……”
不用,真不用。大可不必如此操劳。
可是还没等两人拒绝,厉宁筝头也没回,径直往校外走去。
两人跟在厉宁筝身后亦步亦趋,申庭叶胳膊肘捣了捣裴鹰:现在什么情况?
裴鹰随意掀了掀眼皮:不知道。
申庭叶正了正校服的领子,大步跟上厉宁筝,在她身边身边清了清嗓子:“那个……姐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不是故意要打裴鹰的。”
厉宁筝拿出车钥匙朝远处一挥:“和他道过歉了吗?”
“道过了。”
“你接受了吗?”厉宁筝侧脸。
裴鹰瞥了一眼申庭叶,点头。
“那就行了。”厉宁筝耸肩,继续往前走。
申庭叶愣了愣:“啊?您不追究了?您刚才那眼神快要把我杀了,简直像护崽狂魔似的,怎么突然轻描淡写得和我老爹似的。”
厉宁筝脚步停下,手撑在自己的车上,扭头看他:“理由不重要。”
谁起的头,谁扇的风,谁点的火,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打了便是打了。伤害已经在身上存在过,说其他的又有什么意思?你们之间是冲动也好,是挑衅也罢,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其他人的出面调停,无论是请家长解决争端、金钱摆平还是私下协商和解,怎样都好,这些都不过是大人世界维持尊严和秩序的体面。
“请你记住,只有受过伤害的本人有权利选择原谅与否,在这件事上,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第7章
客厅大灯敞亮,茶几上放着某家食府精美的包装盒,热腾腾的香气悄悄飘在空中。
低沉微弱的喘气声在耳边,吹得厉宁筝的脸颊微微发麻,鬓角的碎发在裴鹰一呼一吸间轻轻晃动。
厉宁筝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手中的医药箱往桌上一放,起身站直。
说起来她只是想看看裴鹰的伤严不严重,可谁知道一不留神就又被他深邃的眼眸和完美的五官比例吸引了去。
没想到他低眉顺眼,无声坐在沙发上,竟也能带着隐约的诱惑。
先前接他从学校出来,没想到多嘴说了两句,申庭叶就变了脸,姐姐长姐姐短,非要请他去自己家吃饭赔罪。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带两个高中生吃个饭,申庭叶就被裴鹰拽下车,打包直接扔进了他家在外等候多时的司机车上。
回来就是这样一副沉默寡言的孤僻模样。
“把药上了就过来吃饭。”她敲了敲医药箱,抱起茶几上的晚饭包装盒就要往餐厅走。
转身前瞥见裴鹰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不由勾了一下唇:“怎么了?”
裴鹰抬起头,深色眼眸在顶灯照耀下闪着光。
他意外的诚实:“以为你会帮我上药的。”
少年的低音温润中带着青涩,厉宁筝不自觉地浮现刚才他的气息擦过脸颊的触感,浑身一抖。
她眨眨眼:“我的手工费可高了。能自己动手就别给自己再添债务了。快点上药,别等饭凉。”
她家和裴鹰家没有很深的交情,却对他意外宽容,大抵都是看在他顺眼的容貌了。
谁知道这点爱屋及乌的热情能持续多久呢?
厉宁筝走远,脚步轻快了些,并没有听见裴鹰打开医药箱时的低声自语。
“如果是欠你的债,也不是不行。”
平静的晚饭一如早晨。
饭后,裴鹰自觉收拾完食盒和桌面,转身看见厉宁筝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切好的水果,垂着眼眸发呆。
他想了想,拉开橱柜拿了支金属叉子递给她。
厉宁筝抬眸,接过叉子对他一笑,仿佛周身的利刃都熔化,像是镀了层柔光。
“辛苦。”
“没有,应该的。”
她既没有开口主动要求他,也没有出言阻止裴鹰自发的家务活动。
忽从云端坠落,寄人篱下的心情她能理解。
尤其是他心气高,平白捡了个便宜能衣食无忧,就更不愿意看人脸色,主动勤快一点,反倒能落下个好印象。
“坐。”
她下颌轻抬,目光落在一旁的椅子上。
裴鹰转身顺势坐下,坐着也明显比她高,垂着眼眸望着她。
“早晨才问完,下午你就和人打架。你这未成年的最后一个月还能让我放心吗?”
裴鹰动了动嘴唇:“能。”
“是吗?我怎么不太相信?”
厉宁筝右手托腮,左手执叉轻轻敲在玻璃器皿的壁上,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头。
她凝眸看他,裴鹰觉得脸颊上的创可贴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
“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裴鹰问。
厉宁筝闻言眸光流转,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叉柄微微一转,抵在裴鹰的下颌,朱唇轻启:“那你告诉我啊,裴鹰,我该怎么相信一个用打架试探我,用漆把自家涂成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