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纵容(12)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裴鹰忽然无视了他的目光,充满动力地投身工作,倒像个有样学样的实习生,问东问西,仿佛全然没有芥蒂。
闲下来时,就是一副沉默出神的模样。
他想起厉宁筝说的那句,“不忍心看他走偏”。
可这两日接触下来,隋岚觉得这个十七八的少年人的心思或许比厉宁筝想象得要深许多。
两人结束工作去接厉宁筝时,她还没有下课。
秦江月的助手将他俩带进去时,远远就能看见高大的提花织机下厉宁筝专注的身影。
“这里是……”
裴鹰睁大眼睛,打量着这偌大的织造坊。
隐藏在苏州城区里的工坊,高大的提花织机林立,古老的机杼声“咔哒咔哒”,仿佛传来时代的喘息。
厉宁筝的身姿在织机前显得格外单薄,和她身边两鬓有些发白的先生一起,在织机下投梭走纬,目不转睛。
助手侧目,看向裴鹰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清了清嗓子说:“秦江月老师的手工织造坊,是现在苏州为数不多手工织造宋锦的地方。”
“宋锦?”裴鹰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厉宁筝身上移开。
隋岚斜了他一眼:“中国三大名锦,南京的云锦,四川的蜀锦,还有就是苏州宋锦。”
“清代的苏州织造总局知道吧,给皇室织造锦缎的。”助手骄傲地补充,说完眸光就渐渐暗下去,“可惜步骤工序复杂,技术传承太难,早就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了。这里有椅子,你们先坐,我去倒点茶来。秦老师他们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裴鹰落座,转头看向隋岚:“她这是……?”
隋岚眼神温柔,落在远处忙碌的身影:“她从十五岁就开始每年来和秦老师学习手艺了。秦先生这里每年都有专业的学生来实习调研,但我敢说很少有人能和她一样,坚持五年。”
裴鹰眸光闪了闪,顺着隋岚的目光看过去。
厉宁筝眼里闪着光,和那几天在家里的工作室埋头苦干时一样,专注而用心,仿佛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
她轻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额角的碎发别再耳后,有光从她的指缝间流过。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在轻轻叩着裴鹰的心尖。
不知道她听老师说了句什么,偏头轻笑了起来,仿佛空气中的尘埃都染上了金色。
他见过太多二世祖,纨绔而放浪形骸。
也在南城的圈子里听人讲起厉家小女儿时对她的评价:沉迷美色,有点渣。
这样的她,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与传闻截然不同,颠覆,而震撼。
“很令人着迷吧。”隋岚的声音淡淡响起,“工作时的她永远能让人一眼就沦陷。”
“所以呢?”裴鹰声音冷了下去。
“所以我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一个踏实努力又有魅力的人。就连筝拂这个品牌也是,最初的最初,她为了自己的品牌一个人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
隋岚顿了顿,说:“那个时候她才十七岁,和你现在一样大。”
他不知道厉宁筝打算怎么样让眼前这个人不入歧路。
在他看来,这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裴鹰静静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嘴。
他的态度令隋岚有一丝诧异,但下一秒他发现,裴鹰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厉宁筝,一动不动看她和老师告别,朝他们这里走来。
“好饿呀——秦老师和织匠们等下有别的安排,今天请不了他们了,咱们回去吧。”
厉宁筝伸着懒腰,慢吞吞地走来。手臂抬起时,腰肢的白皙不经意露了出来。
隋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厉宁筝打了个哈欠,睁眼就看见裴鹰亮亮的眼眸,勾起嘴角:“想吃什么?”
裴鹰摇头;“不饿。”
“那你眼睛里写满期待干什么?”
裴鹰眨眼:“等着告状。”
厉宁筝蓦地想起她给他回的消息。
再看向眼前的少年仿佛一只听话的大狗狗。
于是踮起脚,顺手揽过裴鹰往外走,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头发,路过时顺便抬眸睨了一眼隋岚:“岚哥,以后少欺负他啊。”
隋岚:“???”
作者有话要说:隋岚:我做什么了我?
裴鹰:(悄悄做个鬼脸)
☆、第13章
厉宁筝的手一搭上来,裴鹰自然地弓起身,配合她的身高俯身到合适的高度。
远远看过去,仿佛恋人交颈,俯身亲吻似的。
她原本踮起的脚尖也落回原地,倍感舒适,边走边感叹:“天哪好乖,你是什么人间金毛啊!”
说着,又抬手薅了薅他的头发。
裴鹰:……?
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他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厉宁筝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半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挂在他身上。
低眉就能看见她的锁骨线条。
熟悉的香气瞬间笼罩。
“嘘——”她侧脸在他耳畔轻声道,“头有点晕,借你肩膀给我撑一下,别让岚哥看出来。”
“还不太舒服?怕他说你吗?”裴鹰眸光微动。
“不怕,但我怕他告诉我哥。我哥唠叨起来可烦了。”
驰名双标厉宁筝,听裴鹰给她告状时心安理得,等隋岚给厉宁策告状时怂得不行。
裴鹰难得在厉宁筝身上看见点小女生的任性,眼角隐隐带了点笑意。
他覆上厉宁筝的手,不由分说将她的手从肩上移下:“我不介意全借你,就算挂我身上也没问题。”
厉宁筝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身侧高挑少年的一举一动,忽然令她稍稍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手已经轻松挂在了裴鹰臂弯。
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好像只挽着她哥的胳膊这么走过。
裴鹰的小臂很有力,隔着外衣都能感受到令人安心的线条感。
她眼里含笑,没有想太多,索性就这么挽着他往前走:“今天怎么样?除了盯着你看,岚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裴鹰低声道。
“那正好,明天和岚哥继续去出差吧。”她顺手捏了捏他的小臂,“隋岚在励云总部以从来不出错著称,多学点,最好对得起我给你包吃住包零花钱包差旅费的实习工资。”
她笑容和煦,仿佛是在征求他意见似的。
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板上钉钉。
裴鹰:“……”
他能拒绝吗?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借贺盏搭上厉宁筝这条线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
裴鹰和隋岚辗转各地出差的日子里,厉宁筝始终待在在秦江月的织造坊和工作室里,没有离开半步。
从前期设计、意匠图的绘制,到挑花结本,再到织造,每一个堪称精密的环节都万分上心。
在忙碌中挤出的一年一度的学习时间里,她宛如饥渴的孩子,想尽一切办法吸收巩固经验和技术。
临别前,秦江月坐在茶桌前请她喝茶,看着她有些消瘦的脸颊,不住感叹:“真是一点都没有大小姐的样……”
厉宁筝莞尔:“比起享受,还是吃苦更有成就感。”
秦江月:“你和你母亲还真像,要是像你们这样充满匠心的人更多一些就好了。听云也不至于开始走下坡路。”
“听云……”厉宁筝听到这两个字,垂下眼眸,低声呢喃。
秦江月看出她的纠结,添了一盏茶递给她。
“我可能是为数不多见证听云从无到有的人了。”秦江月轻声说,“当初在江上她和我夫人聊天后灵感迸发,从挨家挨户敲门的小作坊做到走向世界高定行列,这份心血若是断了,那是真是的可惜。”
“老师知道你纠结,一边想做自己的品牌,一边又不忍心看母亲的心血被人糟蹋了,对不对?”
她两手环住茶盏,点头。
听云是母亲的心血,听云在世界范围内的成功突围是母亲和她事业的辉煌与高光。
而这些与她的家庭无关,甚至和父亲、和厉家的励云集团无关。
品牌建立的那年,她母亲还是个年轻少女。
至今人们也只知道品牌创始人虞听云,不知道她就是励云董事长那位隐瞒极好的夫人。
前些年虞听云去世,股份资产虽然落在丈夫和子女身上,但秉持着尊重妻子的原则,父亲并没有直接插手听云的事务,任凭他们自己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