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语带暧昧的“尉迟哥哥”害得易银芽脸又酡红,一时不慎让盛上青花瓷盘的黄鱼烫着,赶紧捏住耳珠散散热气。
“你这丫头还真老实,随便两句你就不打自招。”李大仁取笑道。
“李大哥,你别再笑话我了,否则我可真要生气了。”向来性情爽朗的易银芽跺跺脚,脸上尽是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与此同时,锦绣酒楼外边的大街已经人满为患,到处挤满迎接凯旋大军的百姓,人人手中挥舞着喜气洋洋的红丝带,振声欢呼。
“来了来了!大军回来了!”忽地,酒楼外边传来响彻云霄的欢叫声。
李大仁推开灶房的木窗,抬目远望,似乎在汹涌人潮中发觉什么,急忙回头看向灶台前的粉绿人影。
“丫头,大军已经快到街口,你还不快点出去迎接,晚了可就没办法第一个替尉迟浚接风。”
易银芽一听,心里也跟着犯急,顾不上锅里的红糟黄鱼还得再多煨一会儿,锅铲往旁边一扔,仓皇夺门而出。
“这丫头真是……也不先梳洗换件衣裳,浑身油腥味儿,就不怕把尉迟浚吓跑。”李大仁讪笑不止。
推开朱红大门,酒楼外边已经满满是人,易银芽个头不算高,只能努力踮高脚尖,睁大清澈无尘的水眸,看见前方几尺路外一字排开的燕国大军。
大军穿戴轻铁打造的盔甲,身下的铁骑是用大笔税赋向他国买进的汗血宝马,手中握的也是出自一流工匠的刀戢。
反观落后大军一小段路的那票佣兵,身下骑的不过是一般商队运输的马,披穿在身上的也只是一般裘甲。
两者会有如此悬殊的待遇也是无可厚非,毕竟用银两买来的忠诚谁也不敢轻信,又有谁会把上等的装备出让给佣兵。
这票佣兵是来自已经灭亡的玄雀国,天下人众所周知,玄雀国的汉子是血性男儿,骁勇善战,女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按理说玄雀国本该是国富民强,偏偏皇族太过善战,生性善妒,无论对里对外都是争斗不休,终究走上灭亡之路,国土全让邻近两个国家瓜分干净。
玄雀国的子民失去家国,不愿归降的只好流亡到各国,善于打仗的便成了为图温饱而洒血卖命的佣兵。
眼看落后在大军后头的佣兵就快走近,易银芽两腮浮上胭脂般的嫣红,摸摸脑后梳盘起的环形发髻,发髻上还别具巧思地绕了几条细长发辫,饰着几根别致的杏花簪子,其余头发顺着肩头披落在粉绿衣裳上。
尽管没有沉鱼落雁之貌,但那白润圆巧的脸蛋甚是讨人欢喜,让人见着了就打从心底开怀。
就算是隔了黑压压的人头,即使她的身影让无数帝都子民遮住,尉迟浚还是可以一眼看见她笑若桃花艳开的可人容颜。
那是易银芽,年纪不过十七来岁,已是锦绣酒楼的当家厨娘,认识她的酒楼常客都喊她银芽丫头,她也不觉得自己被瞧扁了,光润的脸蛋总挂着爽净的笑。
尉迟浚的左右手霍予申察觉头儿有片刻闪神,抬眼在满坑满谷的人海中找寻一阵,终于明白头儿为何坚持要和大军一起返回帝都。
原来不喜铺张派头的头儿,这一回是为了可以在那小厨娘面前显威,才憋屈地忍受必须走在大军后头的羞辱。
发觉尉迟浚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一头,易银芽立刻高举双手,手中象征喜气归来的红丝带迎风飘飞,她的笑恰如冬日中的一抹暖阳,可以融化沉积厚实的寒雪。
不善言词的尉迟浚笑了,虽然淡不可察,自小跟随他身边的霍予申可是看得相当清楚。
“头儿,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锦绣酒楼的小厨娘?”霍予申讪笑问道。
尉迟浚眼角淡淡扫去,终究没有答腔。
“那不然就是小厨娘一相情愿喜欢头儿,真是不像话,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竟然敢——”
“予申。”高坐在马背上的尉迟浚扬声阻止霍予申的调侃。
与此同时,易银芽已经飞身奔过来,粉绿色人影像初春刚长成的一截嫩芽,洋溢着风暖日好的爽净气息。
尉迟浚的眼中已见暖意,看着小丫头越过万重人海向坐在马背上的他靠过来,他心上一颗巨石陡然放下,几个月来历经无数杀戮的血腥,也在她一记巧笑嫣然下,终归心静气和。
“尉迟大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松花糕。”
易银芽拿出用油酥纸包住的精致花糕,忙不迭地捧高双手,递给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霸气男子。
立春之后的日头温暖许多,酥暖的阳光打斜照下来,尉迟浚泰半时候面无表情的峻脸变得柔和,那一双灰褐色的深刻长眸也熠熠如珠。
玄雀国的男子大多生得粗犷结实,尉迟浚的相貌却是万中选一的俊伟,双眉修长如墨剑,鼻挺如山,薄唇朱润,身形又极是颀长健硕,无论用何国何地的审美标准来看,都是最拔尖出挑的。
这样的男子本该是无数待嫁闺秀的意中人,偏生他只是一票佣兵的头目。只要赏赐银两提供饮食所需,便可以买到忠义与性命的佣兵,最为天下人瞧不起的。
纵然有一般人家的闺女喜欢尉迟浚,但是多半也敌不过世俗目光的轻蔑,最终还是打退堂鼓。
但,易银芽终究和其他女子不同。
打从尉迟浚踏入锦绣酒楼的那一日起,她的眼中就已经容不下其他男子。
其余的,再美再俊再好统统都入不了眼,一心只惦记着他,想为他烧尽好菜,只盼他能吃饱穿暖,好看的眉头永远是舒展开来,灰褐色眸子不再有郁色。
几个月前当她知道他接下圣旨,准备带领弟兄上沙场血战,她日夜祈求上苍与神佛,一定要让他平安归来。
昼夜思君归。
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尽管眉头可见锁痕,灰褐色双眸也有未加以掩藏的疲倦,但是他终于回来了!
日思夜等的这段日子里,易银芽早已经琢磨了千百回,若是尉迟浚能够平安归来,她一定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告诉他,她愿意从此只为他一人烧菜。
告诉他,她愿意为他缝衣操持家务。
告诉他,她愿意这一世都为他守候。
日夜思念着他安康否泰归来,只因为有多好的话想告诉他……
殷切地望着从她手中接过松花糕的尉迟浚,看他慢慢咬下一口,脑中想像着和白糖一起碾成泥的糕点在他嘴里化开,每一口甜味都是来自她的用心。
易银芽喜不自胜的眯眼微笑,黑润的水眸更显福气讨喜,尉迟浚看了心也泛着暖意,弯低上身摸摸她让阳光晒红的脸颊,又摸摸她的额心,也不在乎身旁的人露出惊诧表情。
“好像瘦了不少。”尉迟浚问着喜得犯傻的易银芽。
“有吗?”
易银芽捏捏方才被他摸过的地方,不觉得自己哪里瘦了,倒是忧心起脸上不知有没有沾上油腥污水,弄脏他的手那可就不好了。
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干干净净的,尽管没有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身边也没有女眷丫鬟提点伺候,但她洁身自爱也懂得适时妆点自己,无非是希望能在他心里留下好印象。
人人都笑她傻,笑她笨,笑她再怎么不懂得拣选夫婿,也不该喜欢上尉迟浚。
很多人瞧不起他,视他们这票来自亡灭之国的佣兵为废物,依附在他国之下的亡国遗民,充其量只能在战场上逞凶斗狠,永远卑贱下等。
易银芽从来不这么想,她喜欢上的尉迟浚,是个沉默寡言却很懂得为人着想的男子,他照顾弟兄不遗余力,胸中怀抱雄才大略,只是碍于身份而无法发挥。
最重要的是,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对她好。
“最近酒楼里还有人找你麻烦?”
见她失神良久不语,尉迟浚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敢说出口。
易银芽忙不迭地猛摇头。
“大家对我都很好,没有人会找我麻烦。”她自然不敢如实相告。
毕竟是人多混杂的酒楼,偶尔会有一些闲来无事的皇家公子,倚仗着身家权势,喜欢在言语上占她便宜,或是故意取笑她的身材云云。
先前有几回正巧被尉迟浚碰着,不顾会得罪皇室,他狠狠教训了那些人一顿,还差点和那几个贵公子的随从打起来。
她感动之余不免担心起他,就怕那些人会煽动有权有势的父兄对付他,所以往后再碰上这等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让他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