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楠看来,像一棵小草一样活着,是一件幸福而奢侈的事,喜怒哀乐交给一个偌大的世界,一座陌生的如弹丸般大小的城,可挤在人堆里,活在一片浩瀚的天空下面,总要为一些俗事念念不忘,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
说是青灯古壁的生活,倒也不见得,不过是一个人躲着吵闹,翻着旁人看不上眼的书,寂静的午夜,听着《仲夏夜之梦》在大街上闲逛,心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萧楠喜欢路灯,孤伶伶的身影,好似野地里的向日葵,黄黄的光铺了一地,像安详的老人说着旧旧的心事,那声音会拖着萧楠的脚步一直迈下去。
这样一天天活着,萧楠倒也像个正常人,而担心的人总在千里之外,流言戳开的伤,想来已经麻木了,心也懒得揪着不放,有一次,父母来信中说:“难过了,就回来住几天吧,还有我们”,父母的心里,自己一直比那些书本重。
有一段时间,萧楠不喜欢草莓,看见它们又小又笨的样子,仿佛一地零星的小花羞答答地开放着,生命如同遭遗弃了似的卑微,后来却成了萧楠的爱好,这样的变化与外婆分不开,春光明媚的原野里,细雨拍打着大地,外婆捧着一大捧草莓,再一个个洗干净,馋嘴的小孩子够不着水龙头,总能一个一个准确地抓在手里,后来才知道,那片草莓是外婆为自己种下的,直到离开也没有荒芜过。
萧楠看过一本书,书名记不起来了,里面写满了浪漫的爱情,其中一段这样记述的:“清晨的校园,白茫茫一片,每一棵树上都系了一根红绸带,寒风中,仿佛谁在招手,广播里一直播放着同一首曲子,那是女生最喜欢的音乐,男生的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这些错过季节的精灵,是从很远的地方采摘来的,为了不错过女生的生日,男生在一个夜里赶回了学校,布置了眼前的一切。”
有一天,萧楠把这个故事讲给路郤听,得到的答案却是哈哈大笑,路郤说:“只有脑子出了毛病的人,才那样做。”
萧楠气不过,用刚学来的法语回答说:“榆木疙瘩,说的就是脑子正常的人。”
路郤一脸茫然,很快就明白那不是一句好话,一转身朝萧楠追了上来,在心计方面,萧楠一直是受害者,眳濠说,萧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这是有分别的,现实人的对话中,也有理想、愿望,谈论抱负的人,脑子里也装着柴米油盐,比较起来,没有如同水火般不容,书上得来的话,全不费工夫,合上书后,还得安安稳稳地活着,可脑子里的记忆,实实在在影响了萧楠。
一天,萧楠收到一件包裹,寄件地址是一个陌生的地名,萧楠打开包裹,里面是厚厚一沓照片。萧楠将它们一张一张展开,望着铺满床上的照片,总也理不清头绪,好似一个恶作剧摆在眼前,一连几天,头昏脑涨,对这个神秘的包裹,萧楠一直不得要领,脑子里全是花花绿绿的照片。
“她走了,去了外地。”办公室里,一个学生模样的老师回应着。
“没回学校吗?”萧楠又问。
“来过,一个星期以前!”
“她的脚好了?”萧楠迟疑了一下,又小声地问。
“已经好多了!”说话人看了看萧楠,转身走开了。
回到寝室,萧楠一下子瘫倒在床,像朽了的木头,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心好似掏了一个大洞,“走了,真的走了,道别也没有!”心里一个清晰的声音,整个秋天,仿佛一场明媚的梦,梦中的人拍一拍尘土就走了,好似在散步,熟悉的地方,摆放着一双蓝色的鞋,像一片湛蓝的天空照在记忆里。
聚是散的开始,散是聚的结束。
“毕业了,我一定跟你笑着道别。”曾经,萧楠对老师这样说。
“为什么?”老师一脸呆样。
“本来已经难过了,还要哭,不是更难过吗?”
老师沉默,眼睛盯着风中拥抱的人,送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到头来,也只落下一句哽咽的祝福,回头想想,曾经的承诺,海誓山盟,轻佻的像一句谎言。
下午,萧楠又一度翻来那些照片,像拼图似的铺在地板上,盘坐在高高的床上,心却是低低的,累了,收拢一起攥在手里,如一本画册翻看着,突地,手里的照片开始动起来了,好似一段胶片放映着,这样反复看了几遍,脸上簌簌地掉下泪来。
桌子旁边,老师摆弄着切成小块的松饼,拼成一个图案,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旁人认不出来,那是一张面具,河边篝火舞会上的“魔鬼”。
第26章 蝴蝶结
一年后,禤逯来信说,自己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人挤着人心隔着心的孤岛,吵闹结束了,竟又怀念起来,一个人守着三两个人的记忆,守着一个早出晚归的临时小窝,老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又遇上了相识的人,从此,两个人谈论着一样的回忆,日子总算没有像一碗白开水。
再后来,萧楠又去了几封信追问,禤逯的回复东拉西扯,死皮赖脸的样子让人生气,闲话说上千千万,涉及到此人的来历,一字不提,为了安慰一颗百般受挫的心,一次回信中,禤逯提到了老师。
信中说:
三月的一个周末,老师去了桃花溪,一个行人告诉她,这里每一株桃树,都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种的,看着这位可爱的老人,老师不忍心打断他的话,告别前,老师问他有多少棵桃树,老人望着地上的花瓣,回答不上来,老师安慰他说,等遇见讲这个故事的人,就知道了答案,到时候一定告诉他,后来,每一棵桃树都系了一根红绸带,山谷里的桃花更艳了,树下的红绸带变得壮观起来,好似一大片红云低低地漂浮着,再次遇见老人,老师告诉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桃树,那一天是老师的生日,那一天老师披上了婚纱,那一天老师病重。
萧楠看完信,心里好似一下子涌来一块石头,透不过嗓子眼儿,一股脑儿从眼睛里跑了出来,脸上湿了一大片。
穿行了大半个国度,浪迹的人回到家里,一颗漂泊的心没有靠岸,茶余饭后的谈话,全是天南地北的趣事,生活好似一下子有了乐趣,看着老泪纵横的脸不如从前,一直犹豫的心一下子坚定起来。
给禤逯的回信,萧楠思忖了很久,可每次提起笔来,都不知该写些什么,最后,只得搁置下来,一拖再拖,如此消磨光阴,大概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后来,那只笔也藏了起来。
或许,禤逯已经不盼望回信了,所以才没有来信追问,有说有笑的人只管快乐,顾不上旁的人喋喋不休,可满腹唠叨的话还是装进了信封,而寄出去已是五月下旬了。
这期间,萧楠又去了一次学校,挤在陌生的人堆里,仿佛一下子被丢到了一个荒岛上,心不由得孤独开来,熟悉的地方竟迷了路,好似长大了的小伙伴,总想不起儿时的模样,小城倒是没有变样,仍旧分不清东西南北,谜一样的面孔躺在大地上。
想来十分可笑,一个不谈论鬼神的人,千里迢迢,竟是为了将心事讲给佛听,一处不大不小的庙宇,几个慈眉善目的僧人,小城的人们装着一颗向佛的心,重要的是,一个不会插话的老人,说话人的心里总可以倒个干净,人大概都是一样的,看不清前路时,总会想到注视着红尘几千年的佛。
萧楠问一位老僧人:“人真的有来世?”
老僧人说:“当然有,前世五百次的回头,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萧楠又问:“做了夫妻的两个人,要多少次回头?”
老僧人微笑着摇头:“既然做得了夫妻,一定是前世埋了对方。”
萧楠惊得说不出话,老僧人笑着又说:“刚才,你在佛前的祷告,佛祖已经听见了,一颗善良的心,始终有好报的。”
萧楠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僧人,十分小心地问:“我什么也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老僧人回答说:“我不知道,但佛祖知道。”
萧楠呆望了一下,好似看着一个能照透心的镜子,恐惧一下子在脸上蔓延开来,干巴巴的声音也像缩紧了身子似的:“他会说话?”
老僧人摇头:“不会说话,但听得见,假如你有什么心愿,也许会帮你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