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又弯了一下腰,去扶地上的逄洮了。
“刚才,对不起!”上楼时,萧楠向护士道歉。
“刚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说话,有一天,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又记得以前的一些事,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又什么也不记得,像…”医生看了一下萧楠,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是什么病?”
“失忆!”
“他一直服用镇静类的药!”
“有什么影响?”
“大量服用,就会导致失忆!”
“还会记得以前的事吗?”
“这…,谁也说不准,情况好的话,应该可以,不然…”医生摊了一下手。
“谢谢!”
护士把逄洮关进了一间宽大的屋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玩具,乒乓球、皮球、木马、充气床、棋盘、电视机、也有长木椅、软沙发、几张小圆桌、木凳、小孩子睡觉的吊篮,这间如童话般的“监狱”,墙上是一面厚厚的玻璃,却将逄洮与萧楠,分开在两个不同的陌生世界,萧楠呆呆地站在长廊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医院出来,萧楠没有坐公车,打算走回去,路过一片沼泽,几个孩子在泥里抓鱼,前面是一个水库,岸边是一栋废弃的木屋,再远就是一片芦苇,在寒风中,翻起洁白的“浪花”涌向远方,萧楠呆望着那一片芦苇,心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好似一片荒凉的沙漠。
回到学校,萧楠的身子像僵了似的,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满是逄洮摊开的手掌,好似一株孤伶伶的仙人掌,深深地长在萧楠的心里,耳朵里,交织着一片或远或近的声音,窗外呼呼的寒风,轰隆隆的汽车,滴滴答答的滴水,仿佛外婆哼的催眠曲,很快就进入了另一个幻境里,萧楠又回到了那一片芦苇荡,逄洮在小溪边数着秸秆。
“发生什么事了?逄洮!”萧楠冲上去,一把抓着逄洮的手,心急如焚地问他。
“五…”
“我是萧楠,我们住一起,记得吗?”
“五…五十…”
“告诉我,你是逄洮!快告诉我,逄洮!”
“你不是开玩笑,什么都忘了,干干净净,我,还有你自己,统统忘了,为什么把自己也忘了?”
“我们在一起,刚好五十天!”逄洮突然直起身子,交叉着手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萧楠吓得不轻,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身上湿了一大片。
第23章 月光下的舞蹈
再度离开学校,晓惠没有一点消息,好似晨曦下的一滴露水,来去总静悄悄的。
萧楠脑子里的问题,仿佛一片翠绿的野草,生机盎然地生长在里面,晓惠离开时,天空有没有一丝阳光?有没有一个可爱的人送行,嘱咐她“保重”?会不会写信给自己?这样思来想去,心里便无法解释地,莫名其妙地生出许多愧疚来,赶也赶不走。
周末,眳濠送给萧楠一张淡黄色的硬纸卡片,上面印着一朵蓝色小花,覆盖一层白亮的东西,灯光照耀下,闪着夺目的光,眳濠说,这是一张舞会门票,费了不少心才弄到的,对这张别出心裁的门票,萧楠并没放在心上,只匆匆看了一眼,写在下面的一行小字——体育馆东大厅,就丢进了上衣口袋里。
“学校举办的?”萧楠问。
眳濠摇了一下头,一脸微笑地说:“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
萧楠实在摸不着头脑,又小声地问他:“我说错什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眳濠又叮嘱一句——别迟到了!就转过身,匆匆走开了,丢下一脸茫然的萧楠,在风中不停地问自己——又说了什么呆话?
萧楠敏感的心,好似受了惊吓的兔子,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起眼的动作,投落在心里,不是一片阳光,就是一片阴影,为此,还曾拜访过心理医生。
“我喜欢安静,讨厌吵闹,但我是男儿身,请别误会!”走进一间狭小的屋子,墙角下摆放着一张小床,萧楠对医生这样说。
去见心理医生前,萧楠闷坐在木椅上,茶饭不思,一动不动,好似一个石像,耳朵里回荡着《Letter from lost days》,仿佛与这片广袤的天地,却无法接纳自己,就要诀别了似的失落,走在路上草木皆兵,迎面而来的路人,似乎都奇怪地盯着自己。
到了下午,寝室里开始忙碌起来,骆蔃提着上衣,在镜子前不停比划,禤逯稳稳抓着剃须刀,缓缓滑过下巴,路郤问——座位是不是在前排?长廊里,不时响起一阵脚步声,门被砸得砰砰直响,萧楠去开门,一群人涌进来,呆望着忙碌的人问——你们的票怎么弄到的?被邀请的人缓过神来,乐的合不拢嘴。
“萧楠住这里吗?”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个矮小身影问。
“有什么事?”萧楠走上前去。
“这里有一封你的信!”
这个陌生的身影,把信交给了萧楠,就匆忙转身走开了,萧楠看一眼信封,上面既没有寄信人地址,也没有名字,只有收信人和一个汗水浸湿的手印,这个神秘的寄信人是谁?萧楠好奇心大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偌大的一张白纸,好似一片清洁的沙地,孤伶伶地冒出几个文字,如几株瘦削的仙人掌疯长着——走了,以后不回来了,送我吗?
萧楠慌了神,丢下信,箭也似地朝楼下冲去,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叫着“晓惠”,像一个疯子似的,在一片漆黑的草地上又跑又叫,体育馆灯火通明,偶尔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个热闹非凡的夜,又一下子安静下来,如死一般的沉寂。
萧楠木站在风中,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脸上掉下一大滴泪,一个微弱的,低低的,如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轻轻送入耳朵里,萧楠的脚像给磁铁吸引着,无法控制地朝一块巨大的石头边冲去,晓惠紧紧抱成一团,蜷在地上,好似一只冻僵的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子不停发抖,萧楠飞也似的奔去,慢慢扶起不省人事的晓惠。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晓惠稳稳地放到了背上,萧楠撒开腿,像一只飞奔的鸵鸟朝医院冲去,狭小的病房里,摆放着两张小床,暖气烘得人打盹儿,被子下面,直直地仰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身躯,偶尔□□一下,极痛苦的样子,玻璃窗上雾蒙蒙一片,四面高高的墙,白得令人窒息,仿佛一片毫无生气的雪地。
萧楠坐在木椅上,静静注视着被子下面的晓惠,一动不动,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好似雨滴飘进心里,冷冷的,没有一丝倦意。
“你没睡觉?”病床上,晓惠醒过来问。
“为什么一直等?”
“这样冷的天气,出了问题,怎么办?”
“我穿了厚衣服,不会出问题。”对于死亡,晓惠一点儿也不避讳。
晓惠醒过来后,萧楠几乎疯狂的脑子里,才渐渐安定下来,可看着一张平静的脸,心里又不免生气。
“…我等你来送我!”沉默了一下,晓惠说。
萧楠像冻住了似的,呆望着病床上这个“无赖”,怔怔地说不出话,原本想告诉她,信延误了,话到了嘴边,又吞进了肚子里。
“为什么不说话?”晓惠问。
“少说话,多休息!才好得快!”萧楠岔开话安慰她。
“就这样敷衍我?”晓惠把头扭到一边。
“敷衍?”萧楠张大了眼睛。
这实在冤枉,文明的社会里,这片钢筋水泥浇筑的森林随处可见,所以一开始,萧楠并不当一回事,甚而讨厌起来,后来安了“家”,成了这片广袤“森林”的主人,把心也交给了这片陌生而神秘的土地,对这里的每一寸花草,每一丝滑过肌肤的风,每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萧楠一向是用心而热情的,而不是冷漠地拒之千里之外。
“我不参加舞会,去草地上找你,昏过去了,送你来医院,半夜不睡觉,守着你,这些都是敷衍?”萧楠生气地讲着一连串发生的事。
“开玩笑的。”晓惠笑了一下。
“生气了?”又“低声下气”地问。
“不敢,你是病人,谁会冲你发脾气?”
“医生…,身上冷…”突然,晓惠痛苦地尖叫起来。
生气归生气,萧楠的心全在被子下面,这个毫不在意的人身上,给她这样一叫,又快快地趴到床边,抓着被子急急地问——怎么了?脚下却没有闲着,飞快地冲出病房,奔向隔壁病房的空床,抓起被子又箭也似的飞回来,这样来回几次,晓惠的床上堆成了一座小山,邻近的几间病房空荡荡的,像被洗劫一空了似的,回到病房,晓惠正从被子下面伸出头来,“咯咯”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