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她说的!”萧楠准备道谢时,这名壮汉一脸憨笑地说。
萧楠的脸“唰”一下红了,道谢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尴尬地挥了挥手,不敢转过身来面对老师,一个人的心,无法完整地装着某一个人,总会留一个角落给自己,给亲人,给关心和挂念的朋友,装下整个世界的,是圣人,只装了自己的,是小人,在小人与圣人之间,是普通的芸芸大众,既不会把心完全交给另一个他,或者她,也不会交给这一片陌生的世界,萧楠心里的爱,挤满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旁人的一滴小小的,滚烫的泪,总会令他感动,却像一粒沙子似的,无法天长地久,甚至一时片刻地呆在心里。
接下来的一周,萧楠每个下午都带了吃的,去医院看望老师,分析起来,大概是一丝惭愧的心理作祟,一个人穿行在晚风中,漫步在路灯下,靠在雨水淋湿的大理石墙脚边,也会捡起壮汉与老师的对话,脸上像飞了一片晚霞似的通红,窘得不得了,不敢正视自己,“我无法面对的是,多出来的一重身份”在心里,萧楠这样安慰自己,也就静下心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下午的见面,也没有手足无措,萧楠不说,老师不提。
病床上的老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轻声细语,不再对萧楠大吼大叫,吃东西也变得斯文起来,像一个大家闺秀,这样一个端庄的女子,偶尔也会脸红,在她复杂的心里,大概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才决定洗心革面,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病房里、过道上、高高的天台、通风口处,听着“呼呼”直响的排气扇,萧楠把橘子分开,再一瓣一瓣地递给轮椅上的老师,一面吃,一面交谈,时间过得很快。
“脚好了,你去哪?”萧楠盘坐在地上,问着天真的问题。
“那也去不了,一定很忙。”老师叹了一口气回答。
“为什么?”
“住院,工作耽误了。”
“你也不情愿,趁现在生病,不如请假休息一下,就当是调养,学校也一定同意。”萧楠帮着老师出主意。
“以为是旅馆,说走就走。”
“不过,你以前提到的那个地方,我想去看一下。”老师笑了笑。
“有什么好看的,只有石头。”萧楠闷闷地说,头也懒得动一下。
“你去吗?”
“不去!”萧楠肯定地回答。
“我坐着轮椅,无法去!”
萧楠看了看老师缠着纱布的腿,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像哄小孩子似的说:“再过几天,你的腿就好了,我告诉你怎么去。”
“怎么发现的?”老师很好奇。
萧楠沉思了一下,话到了嘴边,又溜了回去,没有告诉老师,在一次闲逛中,闯入了这片世外桃源。
“别人告诉我的。”
“你不喜欢,那是一块不毛之地。”
萧楠“自私”的心里,竟希望无人去打扰这一片土地,大概给弄糊涂了,那片如晚霞似的桃林,玉带一样的小河,并不是自己的后花园,傍晚时分,病房里的灯光透过玻璃,浅黄色的帘子,或明或暗,撒落在长廊里,好似一片片鹅绒,窗外万家灯火,像温柔的眼睛似的,等着盼着归来的人。
“明天,我还来看你!”回病房后,萧楠对老师说。
“你来!对治疗也起不到一点儿作用,除了气我!”老师故意说着气话。
“你是说,不来看才好得快?”按照老师的思想,萧楠反问他。
“我不知道,去问医生!”老师大声地回答。
萧楠一定不会向医生,问这个愚蠢而又无聊的问题,笨的人无忧无虑地活着,聪明的人忙忙碌碌,萧楠不笨也不聪明,而是与普通人一样,讲通俗易懂的话,过俗不可耐的日子,不同的是,这颗令人费解的脑子里,装了许多“自以为是”的想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吵,这在创世纪之初,世界一片沉闷,造物主也无能为力,才让吃东西的嘴,又多出惹是生非的本领来,也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生出牵肠挂肚。
第二天下午,萧楠准备了水果、一块蛋糕,一小片面包、水、又买了一束百合、临走前朝面包上又抹了一层奶油,就兴高采烈地朝医院奔去,忐忑不安的心里,装着一个秘密,准备在老师的耳边,用高八度的声音告诉她——明天还来看你!
萧楠轻轻敲门,无人回应,下意识地推了一下,门开了,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床上整整齐齐,杯子里的水冒着热气,像有人刚收拾过,“才过一晚,就能走路了!”萧楠不由得高兴起来,转过身朝走廊上奔去。
萧楠一口气冲到楼下,环顾一下大厅,张望着门外一片草地,又爬上天台,一遍一遍望着长廊,每到一个楼层服务总台,就气喘如牛地去问柜台上,身穿白衣的天使,得到的答复异口同声——不清楚!又孤身去了通风口处,地上的报纸皱皱巴巴,在风中打着卷,翻滚着,萧楠的骨头像给人抽去了似的,一下子瘫坐在长廊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心慢慢往下沉,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还有哪个角落没去寻找?
“我来!是告诉你一个秘密,明天还来看你!”回到病房,萧楠像着了魔似的,对着一张空床自言自语。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楠回过神,一转身,朝长廊上冲了出去,一个腋下夹着文件的医生,正信步匆匆地朝楼道口走去,萧楠连飞带奔地迎了上去,问:“医生,请问住这里的人去哪了?”
“出院了。”医生朝萧楠看了一眼。
“她的脚好了?”
“没有,可能去别的医院了!”
“是附近的医院吗?”萧楠又问。
“不清楚!”
“你是她同学?”医生转过身,准备走下楼梯,突然回过头问。
“是她的学生!”犹豫了一下,萧楠回答。
“请转告你的一个同学,他叫萧楠,她想对他说,谢谢!”
“谢什么?”萧楠干涩地问。
“病人没说。”医生走远了。
第22章 失忆
“你真的忘了?”一天,萧楠问逄洮。
“是的。”
“每天都见面,怎么会忘了?”
逄洮抬起头,羞涩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转身走开了,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萧楠站在路灯下,呆望着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璀璨的灯火中,对旁人的秘密,萧楠从不打破沙锅问到底。
记忆的墙上,抹去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比画上去简单,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座安详而宁静的“小城”,埋伏着很多人,平时看不出来,到了吃饭的时候,楼梯上,长廊里,水泥路上,黑压压一片,好似一片乌云缓缓移动着,这些平均年龄不到二十的年轻“居民”,来自五湖四海,有富家公子小姐,也有穷人家的子弟,而大多数来自中产阶级家庭,住一栋高楼里,坐一把长长的木条椅上,听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滔滔不绝地讲演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上帝的眼中,没有贫富与贵贱,在他无比仁慈的怀抱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孩子!
有一天,萧楠问班长:“毕业了,你会想念这个地方吗?”
“这…,毕业后才知道。”
“毕业后,为什么?”
“现在,无法确定。”班长看一下萧楠,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萧楠沉思了一下,反驳说:“对这个地方,你有没有情感,你不知道?”
“萧楠!这有意义吗?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毕业后也许没有,现在没有,毕业后说不准有!”班长不置可否地回答。
班长出生在一个世代经商的家庭,从小父母疼爱,耳濡目染,大概染了市侩之气,在她眼中,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对一片熟悉的土地,一条午后漫步的小路,一片洁白的沙滩,一个个似曾相识,却叫不上名来的熟悉的陌生人,不是一句简单的承诺,就一定能装进记忆的口袋里的,总要由时间来证明,记忆是记忆,轻浮是轻浮。
一天,路郤问萧楠:“除了身体之外,女人跟男人,有什么区别?”
路郤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回答,这是一个简单却颇费脑筋的问题,萧楠不提出来,也有奇怪的人,费一番心思问,路郤开放的思想里,答案冗繁而又复杂,好似去了一家商店,商品五花八门,眼花缭乱,挑一件称心而又适合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