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玉如意(74)
外面柳嬷嬷听见这边声音正要进来瞧瞧,却有小丫头上前回报叶嬷嬷回来了,正在西厢的左手耳房,只能先往叶嬷嬷那边去了。
耳房里叶嬷嬷仿佛很疲惫,竟倚靠在方回茶几上昏昏欲睡,心疼得柳嬷嬷挥退后面的丫头,拉着叶嬷嬷就往热炕上去,“都说了用不着这般拘谨,又不是那个地方,你就是睡在这炕上大伙也只心疼你劳累,偏不听,到时候熬不过去,让我们几个老东西到哪里哭你去!”
叶嬷嬷猛地惊醒,摇摇头顺了顺脑子,听见柳嬷嬷的数落微微一笑,“看你说的,这里什么都好,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可这大半辈子的过来,哪里一下子就改得了?”说着话,两人扶着就上了炕,歪在靠枕上,叶嬷嬷看着柳嬷嬷,“如夫人这里好侍候是咱们天大的福分。”
“说吧。”柳嬷嬷平静地握着叶嬷嬷的手,波澜不惊却心弦紧绷。
“主子怀疑这位的身份,咱们来之前仿佛有什么事不大对劲,”叶嬷嬷声音愈低,房间内静悄悄的,耳语沉沉,“这一回仿佛是寻了这位原先家里的教养嬷嬷,外面不好问什么才找了我,私下帮着整理好,又问了些近身的,才回了主子。”
柳嬷嬷一颗心“扑通扑通”,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抓着叶嬷嬷的手也不觉加力,声音不稳,“怎么说?”
“放心罢,都好。”
仿佛紧张的骨骼还在颤抖,心却老老实实地软了下来,没事就好。
只有外书房的繁生犹疑不定,那里确实隐隐记得有颗淡淡地胭脂痣……心下头绪纷乱,这么看来,应当是那一遭家变、又被没入娼籍打击之下,才换了脾气吧。想到这里,顿时一片心疼,才那般小,当时不知怎么惊惧过……是多心了?
还是太过上心?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若是从前的繁生必当如是嗤鼻。
第五十一章 繁生想通了
几张纸并在一处,繁生又拿起重新看过一遍。
安氏,父前青州刺史,因海盐事犯,上贬谪之三千里,路亡……母余氏,并亲门戚族没入奴籍,配发越州,年六月下报瘟疫,半殁于役场……安氏如,配发次日上峰提取往并州,与众犯女入官妓籍……金陵王妃中意,愿为幼媳……敏惠嘉持,才德不输崔氏……
才德?繁生摇摇头,就她那没由来的小性子,真不知是谁查访的,竟还不输山东崔氏名门。又一转念,忆及当日春风阁那一晚,小女人如何得来那般妖冶勾人,竟是自己也不能自持。
换过一纸,才送来的,正是那女人幼时教养嬷嬷所供之状,那下颌明显之痣是错不了,唯独那里的胭脂痣自己从来没有留意过。繁生眯起眼,嘴角滑起一丝不可见的笑意。
命人查到她平日的性情与自己所见大相径庭,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毕竟闺阁女儿之事,就是自己女儿的性子自己也一团糊涂。繁生捻起纸页,随意一揉便扔进阶下的香炉中,火光哗得猛然炽亮,遂又恢复原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
外面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遮掩,可园子里也没乱说话的,因之安如全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大老板疑心,从头到尾的调查了一番。不幸的春风阁经历,竟成了如今解繁生疑惑的最好借口。即便是风平浪静了,这女人仍旧乐呵呵地躲在自己的世界,实在幸运。
这一会儿,才听得小石莲闹了笑话,安如笑得直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花枝乱颤。
末蕊一手叉腰,一手猛个劲地戳着石莲泪眼汪汪的小脑袋,实实地说不出话来。箴儿亦将脸蛋埋在双膝间,浑身发抖。眼见着没了规矩的大伙,只有方嬷嬷一人清醒地拎起小石莲,又好笑又好气地教训道,“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小丫头,真真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芦儿也憋红了脸,双手捂着笑话石莲,“可千万别说咱们是同乡!”
石莲拖着嗓子一时转过弯来,嘤嘤看着末蕊,又是羞愧又是迷茫。可末蕊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只能拿了帕子搂着小石莲帮着擦眼泪,“哪里就能哭成这个样子,真不是咱们石莲了。”
“受不了了!”安如猛地掀开被子,长长吐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无助地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儿,“你……唉,算了,末蕊姐姐才不会做姑子去呢,放心,明儿就把她嫁出去!”
末蕊急地“噌”一下从床沿上坐起来,“如夫人乱说!”瞧着众人都好笑地看着自己,小脸一红,跺着脚就跑掉了。安如无趣地拍着床沿,斜瞅着石莲,坏坏地笑道,“小石莲,咱么办,她不嫁人可不就要——”故意停了一停。那石莲登时急了,一咬牙,“莲儿去找末蕊姐!”说着急匆匆跑了出去。
安如笑嘻嘻的鼓掌作乐,“哈,让她在给我摆脸看!”抬眼望小门看去,正好碧珠手托小盘站在那里,仿佛很久了。低眉顺目的。“碧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早来才好看见末蕊那样子呢!咱们可都没见过那小蹄子臊脸,这一会还不给她好瞧!”指了指床对面圆桌绣墩,笑咪咪道,“让小丫头捧着就行了,我可还指着你的手给咱们新衣裳穿呢!”
碧珠腼腆一笑,规矩的行至床边,将手中的盘子放下,从中取了绣在锦帕上的花样子,有许多种,各式各样的,小心递给安如细细介绍道,“这一方帕子上的花样是缝制春裳褥群的样子,这一方的花样是披帛上的绣样,还有这张——主子这会带来了许多绒洋炫金银棉线,碧珠看着为如夫人织一些地毯也好,铺在地上,或者弄一些薄一点的将硬件家什包裹住,尤其是这些棱角什么,日后有了小主子,也不会碰着摔着。”
安如也看不大懂,却听明白了用途,很是仔细端详一阵,都是行家笔法,若是末蕊在也能说些好歹,可那人刚让自己揶揄跑掉,只能无奈的耸耸肩推笑道,“这方面你比我强,我哪里懂得这些,就是末蕊也没有你手巧。”回头招来一边帮着剥葵花子儿的方嬷嬷,“您来帮咱们看看,我这里的伶俐人是不是很多!”
碧珠听了这话,也往方嬷嬷那边悄悄看了一回,毕恭毕敬。方嬷嬷并未起身,只笑道,“老身只会做这些吃货,那些个巧意儿那里是咱们这些粗人懂得的!”而后却拿眼细细将碧珠打量一番,笑盈盈问道,“姑娘这些样子可有双份的?”
“碧珠都留了底子。”碧珠小心答道。
“是了!如夫人,不如将这些样子让柳嬷嬷瞧一瞧,那老家伙就喜欢这些针针线线的!前儿才要了个小丫头,这两天张狂着呢,让咱过去压她一压。”
安如笑着应了,回头瞧着恭敬腼腆的碧珠,心中暗自叹息,伸手将半蹲着的碧珠拉到自己身边,硬是让坐在床沿上,以手强行让她抚在自己肚皮上,绵绵地笑道,“怕什么呢,你的心意宝宝可听得到,很开心的,你试试看——”
“扑通”一下,碧珠身子猛地一震,差一点半坐着的身子就惊跳开,不可思议的看着笑吟吟的安如,白皙的脸上渐渐盈起红润,几乎颤抖着声音,看着安如鼓励的眼神,试探着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温柔的抚mo感觉那肚皮下的生命,眼眶竟泛着红,语不成调,“小主子……他听得见……他知道?……”
安如点点头,眼神无限温暖,记得从前偷看《金瓶梅》的时候,旁有批注,要拯救这样一个女人,不如给她一个孩子吧。安如将宝宝的感动传递给碧珠,她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