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朵朵为谁开+番外(44)
齐唯杉转过头来,看到朱教授对面的那个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好久不见,”他客气地伸手,“夏小姐。”
片刻之后。
朱清扬送朝颜回去,在停车的那一霎那,他向她微笑:“夏小姐,很高兴能认识你。”朝颜回神,也笑笑:“我也是。”朱清扬眼神一闪,挑了挑眉,有点俏皮地:“那么,也就是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咯?”
朝颜面带抱歉地看着他,几乎是立刻,朱清扬安抚地朝她举举手:“我只是在开玩笑。”他向车窗外看了看,幽幽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妻子还在,我能抽空开车出来陪她吃吃饭聊聊天逛逛街,她那么容易满足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很多事当时不知道珍惜,现在想起来后悔也来不及。”他意味深长地,“放在现在,我大概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朝颜垂眸,很长时间以后,她解开安全带:“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已经走了几步远,就听到后面不紧不慢的声音:“没关系夏小姐,我有时间等你考虑,无论结果怎样,请记得给我一个回覆。”
车子渐渐远去了。朝颜继续向前走去。
静寂。
呼吸。
她回头。
没有人。
她嘴角弯起淡淡的自嘲。
夏朝颜,你以为会是谁?
两年啊,就算从第一朵开到每天最后一朵的牵牛花,都盛开、衰败、周而复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吧?
从头至尾,眼角根本也不多扫你一下的陌生人而已。
她印象中的齐唯杉,曾经那么骄傲肆意的一个人。
她还记得他那个愤恨的表情,凌乱的头发,冰冷的话语,宛如昨日发生的事。
只是现在呢?
她唇角微微一弯,清晰回忆起齐唯杉刚才看到她时淡淡的惊讶,疏离,敷衍的问候,还有眼神的一触即逝。
夏小姐?她唇角卷起淡淡的笑。恰到好处的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礼节寒暄。
在法国两年,回想当初,她偶尔会有深重的负疚感,当她一味沉浸在哀伤里的时候,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何尝不是一种淡淡的折磨?
尤其,他不是别人,他是齐唯杉。
天之骄子,无限快意的齐唯杉。
现在看来……
她自嘲,别自作多情了夏朝颜,他是多么潇洒享乐的人,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只不过是贵胄公子一时的小小迷乱而已。
而且,原来终究,他还是没有能够跟沈湘燕走到一起。
今晚他身边那个千娇百媚的女伴,不仅个子高挑,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无比优雅,俩人从她面前走过去,俨然一对璧人。她在法国的时候,宋泠泠有次偶然MSN聊天的时候提起来:“表姨挺满意。”
看起来,还是跟当初一样,只要他愿意,身边永远不会缺乏良人相伴。
事业有成,美眷如花,他的生活,向来顺遂,予取予求,令人艳羡。
她微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她转弯的那一瞬间,黑暗中有簇小亮点微微一闪。
夏朝颜,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夏朝颜的生活在家和公司之间不紧不慢地慢慢游走。她仿佛是爱上了逛街,漫无目的地一家店一家店逛过去,在周末的时候,她跟宋泠泠或是黄蓉蓉,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间在各色各样的大小店铺中。
宋泠泠某天倒在朝颜的床上,悲叹:“你说我们好歹也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白骨精啊,怎么就自生自灭没人垂怜呢?”
朝颜瞅着她笑:“你放心,总有一天会有个齐天大圣驾着七彩祥云来将你打回原形。”宋泠泠这两年成熟世故太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朝颜实在无从评价。一年半前,她在巴黎街头偶遇程海鸣,匆匆相叙,各奔东西,她并没有忽略彼时的他身边已有一个谈婚论嫁的法国女友。
该对宋泠泠说吗?朝颜想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埋在心底。
她不知道时光是不是可以掩藏一切秘密,但是,她只想宋泠泠幸福。
哪怕是平凡至极的。
某一天,黄蓉蓉拎着一大袋水饺来朝颜家,递给许闻芹:“阿姨,麻烦帮忙煮一下。”许闻芹挺喜欢她的,干练爽快,朝颜不在家的两年中,她时常来看夏家看望他们夫妻俩。于是立刻去厨房,边走边朝屋内叫了一声:“朝颜,出来,你朋友来了!”
很快的,吃完饺子,许闻芹立刻就把朝颜跟黄蓉蓉撵到楼上:“去去去,这儿没你们的事,你们姐妹难得见面,好好聊聊!”
朝颜微笑。
她这个妈妈,争强好胜一辈子,好打扮,没文化,对老公颐指气使,对儿女呼来喝去,对外人锱铢必较。
但是,她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黄蓉蓉仔细看着她:“朝颜,看起来你最近过得不错。”面色红润,也不似刚从法国回来时的一脸瘦削。朝颜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是吗?我总是不习惯西餐,回来的时候足足瘦了有十斤,大概我妈听我诉苦听得受不了了,最近一直给我大鱼大肉地补来着。”黄蓉蓉低了低头,朝颜立刻噤声。她知道黄蓉蓉的妈妈积劳成疾,在黄蓉蓉打算把她接过来的前一个月死于脑溢血。朝颜有点歉意:“对不起。”黄蓉蓉摇摇头,有点惨然地:“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一辈子命苦,没福。”
朝颜默然。这世上,谁又能比活得快意?
黄蓉蓉看着她,半晌之后,嘴唇轻轻一动:“其实朝颜,是我应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是她当初的那番话,朝颜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悄然离去。纵使飞蛾扑火,短暂燃烧,也会比这样死水微澜地过上一生,多出很多值得怀念的回忆吧?
她的一生,从一开始就结束了。但是……
年少轻狂的时候,她曾有过隐约的,不为人知的卑微梦想。
那个梦,什么时候怦然破碎的呢?
“黄蓉蓉,齐唯杉让我上你这儿来找我们签的那份合同!”大熊的声音,永远是急急慌慌又没什么耐性。黄蓉蓉头疼,她手中正赶着一份材料,半小时之后一定要交上去:“自己上抽屉里去找!”事实证明,黄蓉蓉绝对对得起华梁发给她的高薪,因为只是十秒,大熊便从一份份按日期整齐归类的合同堆里头找出了他要的那份,他高兴地拿起来吹了吹,目光一瞥,便看到抽屉最底端的角落里隐约现出一个小小的书角。
奇怪,怎么有点眼熟?
片刻之后,大熊举起那本笔记本,无限纳闷,因此话不经大脑直接冲口而出:“黄蓉蓉,这是老齐抄给夏朝颜的,怎么会在你这儿?”
快毕业前的那天下午,晚春的天气,下午正是打球的大好时光,但大熊手捧着篮球有点蔫蔫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打电话给齐唯杉了好几次都被回绝了:“我有事。”
会有什么事?
一进宿舍门,大熊楞住了。
两张桌子被拼在了一起,满满摊了三五本笔记本,而从来不记笔记只在考试前委托大熊复印的齐唯杉正端坐在桌前,时而抬起头来对着眼前的笔记本参考着,时而低下头去在一本深褐色封皮的笔记本上慢慢誊写着什么。
他就那样整整誊写了一个星期。不分神,不回避,不解释。
后来,大熊终于忍不住了:“老齐。”
“嗯?”
“她有男朋友的。”
“我知道。”
“老齐!”大熊急了,“你忘了刚进校军训那会儿你跟我说过什么了吗??”
齐唯杉抬起头来,眼神清明:“我没忘。”
“那——”大熊站了起来,手攥得死紧,急得脖子上青筋直爆。齐唯杉朝他微笑,笑容中略带一丝丝安抚:“你放心,我知道,”他慢慢落下最后一笔,慢慢阖上笔记本,继续微笑,“我没忘。”
大熊直眉楞眼地瞪着他。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到一起,他还是彻底糊涂。
齐唯杉静静凝视着笔记本一角的写意画上那株小小的牵牛花。
人生如戏。这场独角戏,从头至尾,他唱得耳热,他心中悲凉。
只是,那又如何?
爱或不爱,与任何人无关。
自行了断。
毕业典礼上,帘幕终将徐徐闭合。
何以念双,唯有离别。
夏朝颜,从此以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不要重逢。
不须重逢。
不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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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颜大学毕业以来,包括身处异国他乡,总是会碰到一些有心人。宋泠泠戏谑过她:“因为你看上去实在纯良恭俭无公害,要知道,山珍海味固然令人神往,但对男人来说,居家过日子,最适合的,当然还是你这样的清粥小菜。”
她只是笑了笑。
宋泠泠的话固然现实,又何尝不对?
只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包容她的,甚至疾言厉色训斥她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去了。没人知道她温良的背后,混杂了冷静、肆意、悲观,和深入骨髓的伤痛。
这天下了班,她刚出门,朱教授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她了。他微笑:“我知道有家西餐馆,厨师做了一手极好的法国菜,怎么样,赏个脸吧?”朝颜只是稍怔,便很痛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