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模仿公交车播报的声音很正经,也因为正经,显得更好笑。
简宁就着微弱的光看江声,手搭在他的手腕:“你反应好快。”
刚好走到转角的地方,光芒离开了江声,也隐藏了他有些傻的笑容。
江声在上车之前把空罐头扔进了垃圾桶,避免它祸害更多的人。
简宁问了江声住处的地址,然后车子出了库,右转灯亮了,很顺利地从出口汇入主路。
简宁开车的时候格外专注,在某个红灯的路口,她告诉江声,刚开始学开车的时候有出过一个小事故,撞了树,接着又说:“不过人没事。”
“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开车,”简宁无奈地道,“但是基地离家里有些远,地铁又挤。”
如果江声是个冲动的人,可以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地说出来,他会告诉简宁,以后我可以做你的司机,不管哪里,我都可以让你安全轻松地抵达。
但是江声不是,所以他只是手在空中虚虚地握了一下又松开,很认真地说了句有些苍白又真诚的“注意安全”。
==江声日志==
人在生活时
总有一些瞬间趋于本能
就比如今天及时扶住你,并非反应快
只是我全身心注视着你
第5章 放归
时间不会摧毁情感,但是会稀释了解。简宁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有时她觉得江声是一团雾,有许多亟待被解开的未知;有时又觉得是白纸,可以被涂鸦。这都源于不够了解。
简宁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试图输出过往,希望能消散一些迷雾,但是效果好像不太好,江声说完那句“要注意安全”就陷入了沉默。
没那么糟,还可以补救——这是简信良同志的生活哲学,也根深蒂固地刻在简宁的过往经历中。可是简宁第一次把它忘掉了。
因为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努力去弥合,横亘在她与江声中间的七年空白都不会消失。
简宁感到一种脚不着地的空荡感,希望时间可以回溯,自己可以放弃在过往中找现在。
车子平稳地停在江声的住处楼下,小区不算新,但是物业很负责,还算安全。
“还住着同租的人,”江声小声说,“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简宁笑了,温柔地摇头,好像在说没关系。
路灯点亮在那个瞬间。
江声看到简宁眼里的光,他打开车门,又轻轻关上,在温暖的光下俯身对简宁说:“路上小心。”
“知道了,”简宁挥手说,“上去吧。”
江声身上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气息,这是他拥有的超能力,好像你看着他,就能消解一切不和谐的情绪。
从后视镜里看车外的江声时简宁感到平静,简宁发现这也是自己想把他占为己有的原因之一。好多人可以在宠物那里得到的疗愈力量,她只能在江声身上吸取。
但她也不想圈养江声,她希望江声能像和安一样回归自由。
和安的放归仪式被安排在周三,放归地点是他早前生活的长林自然保护区。
之前和安在网络上走红,一直深受广大网友关注,一大早,就有媒体守在旁边架起了机器。
晚一些时候,让和安从圈舍里出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一开始把门打开,叫他名字的时候,和安高冷地谁也不搭理,只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啃竹子。
在鲜笋的诱惑下,他才试探性地走出门口,跟着食物走进运输的笼子里。
卢姨给他在运送车里备好了所有路上吃的竹子,每一处都小心仔细,确认细节,像一个送小孩离家的家长。
很快,和安就和运送的笼子一起被送到车厢。车门关上,轰的一声响。卢姨红了眼眶。
“您就是和安的饲养员吗?”一位女记者冲上来问,“能不能说一下您现在的感受?”
“我的感受,当然是为他高兴了,”卢姨背过镜头抹眼泪,很快转过来,“当初把他救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几处出血,骨头断了两根,呼吸也很微弱。我们几个饲养员和医生一起,轮流二十四小时照顾着,守了十多天,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现在他健康了,回家了,是好事。”
最后,她对着镜头说:“希望我的和安宝贝,可以平安长大,也恭喜你回家。”
记者有些动容,不再打扰卢姨与和安告别。
运送车从和安住了两个多月的小院,驶出基地,汇入车流,向深山前进。
网上有直播画面,周延约好了和江声一起收看,地点选在简宁的办公室。
周延先斩后奏,直播前才带着江声过来。他把江声推到简宁跟前,像献上一支赦免牌:“我们在这里看,不会打扰你吧?”
简宁说不会,把江声拉过来,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他坐,又指使周延去另外搬椅子,打开了直播画面。
基地的工作人员把笼子打开,现场静静等待了一会,和安就从笼子里探出头来。一看到熟悉的环境,他便收去之前的懒散做派,撒开了腿拼命向前跑,像在拥抱家乡。
简宁很少像现在一样,和其他人共享屏幕,看同一场画面。
周延话很多,有很多意见要发表,江声还是安静的,直到和安离开屏幕,他才侧头看着简宁,说他很开心。
江声的笑容很常见,像是可以随手赠与所有人,但是如果要看到他眼睛里也带笑,需要碰上彩虹的运气。
简宁看到了彩虹,想要让它停留,就把周延支走了,让江声和她去一个地方。
江声看了眼腕表:“需要很久吗?”
“不会,”简宁笑着说,“时间由你决定。”
当简宁抓住一只熊猫放在江声怀里的时候,江声的彩虹变得绚烂。
这是他每次经过都会停留的小院子,里面住着好几只不满一岁的熊猫幼崽。小家伙太小,也太脆弱,只能由资深的饲养员看护,江声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软软的大熊猫幼崽缩成一团,在江声怀里拱了拱,显得很乖。过了少时,他又把江声当作了人形树干,往他肩膀上爬。
圆乎乎的小家伙锲而不舍地伸长了他的小短腿攀援,简宁看不下去,把它抱去江声的脖子上挂着,像条黑白的围脖。
江声一动不敢动,直到小家伙下地了,跑去栖架上玩。
“它有些掉毛。”江声拍了拍手说。
简宁让江声低头,检查一下脖子上有没有遗漏的毛发。她凑近的时候,气息也落了下来。
江声感到强烈的痒,想要动弹,但是克制住了。指尖触上肌肤时,他簌然站起来,有些慌乱地脱掉防菌服,说时间要到了,他要走了。
江声没有等简宁一起,离开得匆忙。
简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无可救药了,江声逃之夭夭的样子她觉得可爱,不忍心丢下自己在转角回头也可爱,甚至于那只靠近江声的熊猫,也在她对一切无所知的时候,变得可爱起来。
而逃走江声有些懊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如果他再坚持一会,或许可以和简宁一起出来,讨论刚才的可爱熊猫,多说说话,总好过把简宁一个人留在原地。
一点都不成熟,江声想,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总是把摊子留给简宁一个人收拾,然后自己灰溜溜逃走。
想到这些时,灰色的雾吞没了江声。
等江声好不容易赶走了雾霭,再次去送文件时,就被告知简宁出差了。起因是有个动物园的大熊猫患上了严重的螨虫眼,动物园的兽医医治了大半月也不见好,这才向基地求助。
那瞬间江声的五官变得空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延把江声捡到自己办公室,给他倒水:“怎么你一碰到简宁,就变成小孩呢。”
江声问为什么,周延想了一会,说:“因为你的喜欢和害怕都写在脸上。”
周延并不是在救援和安时第一次看到江声,早在很久以前,他受简宁之托参加一场学术会议。
简宁说会议很重要,需要全程录像,但是她有一场重要手术,只能请周延帮忙。
周延早早赶到现场,发现会议主题是研究大熊猫的基因序列,并不在简宁的兴趣范围之内。
江声出现在会议的后程,进行了简短的发言,但是由于表现出色,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这是个将来会走在这个研究领域前端的人,周延当时想,但是他没有想到江声来了基地,以饲养员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