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43)
她救了她自己,白盈盈步下楼去:“我房间里还有点没带走的东西,你要喜欢,都拿去吧。”
然而这天的最后,阿嫂也没有走出去。
屋里之所以没人,是因为我们都赶去了铁门外边,我领头站在最前方,我的身后是鬼头七和几个兄弟,再远一点,还有受了惊吓的丫头。
“同我让来!”烈哥不在,谁镇得住鬼头七。
「粤:给我让开!」
我一边小心地偷瞥来人帽檐上警徽反光的逼近,一边挡住鬼头七,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佢哋唔系街上嘅巡警,系真真正正的洋差佬来嘅!!你冇咁冲动!冇累烈哥啊!”
「粤:他们不是街上的巡警,是真正的英国警察!!你不要冲动,小心连累烈哥!」
一个高高瘦瘦的洋人警官站出来,他一定是他们中老广话讲得最好的,即使发音有一点拗口,仍叫我们都听得懂,只是他口气实在太臭,表情也充满不耐烦的鄙夷,仿佛我们这些站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黄种面孔,是一出生就烙着罪犯编号的。
“我哋,系湾仔警署的警官,今日来,系调查一单洋装店伙记被杀嘅case,任何人,喺取证搜查结束之前,都唔准擅自离开呢栋楼。Do you understand?!!”
「粤:我们是湾仔警署的警官,今天来,是调查一件洋装店店员被杀的报案,任何人等,在取证搜查结束之前,都不许擅自离开这栋房子,听明白了吗?!!」
① 一仙:旧时香港的货币单位,面值相当一分钱。
第53章
洪爷一脚踹在丁烈的下腹上:“你讲吖,嗰啲枪究竟去边度啦?”
「粤:你说啊,那把枪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年轻也是个练家子,拳脚打天下,出手没有轻重,丁烈跪在地上缓了好半天,喘着气爬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丁,咬死之前的说法:“唔见咗。”
「粤:丢了。」
“唔见咗?!”洪爷在他跟前踱了几两步,又是狠狠一脚,“你到而家仲呃我!”
「粤:不见了?!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他像头暴狮,愤怒的邪神,眉毛眼睛到处是毁天灭地的火,撩了裤管半蹲在丁烈面前,抓一把稻草那样揪起他的头,血水混着汗水滑落裂开的眉弓,鲜血淋漓的一张面孔。
“你知唔知要唔系我一早收到消息,你而家冇准已经喺英国人嘅大牢度啦你!仲对我讲大话,你真系……死牛一边颈啊你!”
「粤: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一早收到消息,你现在没准已经在英国人的大牢里了你!还跟我说谎话,你真是……死不悔改啊你!」
丁烈用手肘蹭掉混进眼睛里的血水,晃晃悠悠抬起头:“点解会噉?”
「粤:怎么会这样?」
“点解?”洪爷冷哼一声,那声音远的像雷公落在别处的一声锤,砸出的火星子却溅痛丁烈的耳蜗,“你自己睇!”
「粤:怎么会?……你自己看吧!」
报纸是先扔到他脸上,然后散开在地上,丁烈慢慢往上挪,他认得字少,半边眼睛又红肿不堪,只能趴在上面,艰涩地逐字辨认出:洋装店、枪、杀……
撑在报纸上的两肘,肌肉的线条边缘鼓胀,啪嗒,啪嗒,他的汗滴到报纸上,把他为数不多认得的几个字也一并洇得看不清了,丁烈抬起头看向洪爷,起伏的脊背,是一头雾水,是一知半解,是茫然着预备好了愿意为一个答案,再多挨上几脚。
洪爷胸口钝痛,丁烈这副衰仔样,佛见了都有火,但他不再劳心伤神打骂,向后倒了两步,扶着湘竹榻坐下:“听过莉莉裙好店冇?”
「粤:听说过莉莉洋装店吗?」
丁烈摇头,洪爷又哼一声,面容十分疲倦,再开口,连嗓音都是哑的:“佢个伙记畀人杀咗,一枪打著咗个头。前两日阴天涨潮,佢尸畀打鱼嘅捞咗上嚟,枪虽然冇揾到,但……”
「粤:他们的一个店员被人杀了,子弹打穿了他的头。前两天阴天涨潮,他的尸体被打鱼的捞上了岸,枪虽然没找到,但……」
讲到这里,洪爷故意停下,他睨眼看了看丁烈,这小子确实不知情,这么一想,更怒他不争:“有个叫卡洛斯嘅啲西班牙鬼佬去湾仔警署报案,话有人要杀佢,仲指名道姓讲嗰个行凶嘅人叫丁烈,讲佢手上有枪,差啲一枪刮咗佢个脑啊!”
「粤:有个叫卡洛斯的西班牙人去湾仔警署报案,说有人要杀他,还指名道姓讲那个行凶的人叫丁烈,说他手上有枪呢,差点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丁烈怎么可能忘记,他曾经那样不顾一切地把一支黑洞洞的手枪别在后裤腰上,穿过有许多巡警巡逻的区域,去一栋洋人的公寓,为他的爱情鸣不平。
倏地,丁烈的拳头攥紧,原来那个时候起,白盈盈对他的意义就已经不一样,怎么他早点没有想通。
丁烈追随洪爷十几年,他自持了解这个半子,只把丁烈这会儿脸上的神色当是诧异,完全没有想到,他是在为一个女人追悔和震惊。
洪爷曲指叩击桌子,提醒他听着:“英国佬已经喺嗰啲西班牙人嘅公寓度揾到嵌喺墙度嘅子弹,好多人作证话听到枪声,仲有一个看门嘅阿三,话佢见过你揸住枪冲出嚟呀!”
「粤:英国佬已经在那个西班牙人的公寓里找到嵌在墙壁里的子弹了,好多人都作证说听到枪响,还有一个看门的印度阿三,说他看见你拿着把枪走出来啊!」
丁烈跪在地上闷声不吭,洪爷的火气又上来,抬脚上肩,把人踹得撞翻一只云石面的圆杌。
“你呀你!平时见你精过冇尾蛇!连鬼佬都够胆惹,你系咪嫌大命喇?”
「粤:你啊你!平时就机灵过人,连洋鬼子都敢招惹,你是不是嫌命大啊?」
丁烈也是个硬气的,腿脚落到身上,血混着唾沫往肚子里咽,他闭上眼,仿佛看到一轮红月,月影中依稀散开一抹烟墨色的头发,发中半张玉色的脸,额心一点红,似嫦娥似九天玄女,是观世音来度他成仙。
“盈盈……”丁烈在心中默念,她陪他,刀山都跨过去,何况几记拳脚。
他能扛,洪嫂忍不得,她膝下无子,早将丁烈视作亲生儿子:“老爷,唔好再打嘞,你想打死我个仔咩?!”
「粤:老爷,别再打啦,你想打死我们的儿子吗?」
他确实有一刻动了杀心,但老婆的哭声惊醒了他,脚落下来了,但手还指着:“讲呀!你嘅枪,究竟点搞唔见嘅?!”
「粤:讲啊!你的枪,到底怎么弄丢的?!」
洪嫂母鸡护崽的挡在丈夫与丁烈之间,抱着丁烈血流不止的脸:“阿烈……”她心疼,想抹一抹他颧骨上的血,可那些皮开肉绽的狰狞,叫她无从落手,“洪爷将你当佢个仔,点会真系忍心睇住你去送死啊,你话啦,讲出嚟啦!”
「粤:阿烈……洪爷当你是他的孩子,怎么会真的忍心看着你去送死呢,你说吧,你就说出来吧。」
丁烈低下头,他才不怕那些拳脚刀子哪怕是颗穿心的子弹,可他见不了眼泪,尤其这泪是为他流的:“嗰啲枪……喺春园街嘅唐楼唔见嘅……”
「粤:那把枪……是在春园街的唐楼不见的……」
他心中还存着侥幸,张莹已经失踪,不能再把盈盈和姚红玉扯进来,不如把罪责往自己头上揽。
洪爷敛眉头,鹰眉下一双凶煞人的眼,耐着性子听完丁烈的讲述:“咩唐楼啊?张莹又系边个?”
「粤:什么唐楼?张莹又是谁啊?」
“系我……养喺出便嘅女人……”
「粤:是我……养在外边的相好……」
洪爷突然僵住不动,像被烈酒烧了心,缓了好一会儿,才往湘竹榻那边踱,忽的又回头风一样调头,猛地向丁烈的裤裆踹下去:“你条捻咩用啊!我而家就同你除咗呢个后患!!”
「粤:你要条屌有屁用!我现在就帮你除了这个后患!」
“啊!洪爷!老爷!唔啊,你放过佢啦!”洪嫂死死趴在丁烈身上,护着他,“阿烈……你讲啦,快点讲啊!嗰个叫张莹嘅,佢喺边呀?!”
「粤:啊!洪爷!老爷!不要啊,你放过他吧!阿烈!你讲啊,快点讲啊,那个叫张莹的,她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