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香+番外(28)
我笑道:“公子不该考试做官,倒适合做个劫富济贫的江湖游侠。只是那样虽然痛快,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公子不是前几日还说赋税太重吗?江湖游侠可改不了税法。”
公子心里也知道要曲线救国,只是实在改不了讨厌应酬的脾气。他闻言叹了口气,道:“蜀王若再下帖子,就说我去。”
其实也不是刻意怠慢。只是蜀王过于好客,每每开宴,都要请上十数人。公子在认人记名上有限,为此很头疼,前两回都说有约拒了。事不过三,第三回 无论如何不能拂人家面子了。
而端王忙于筹办太后寿宴,无暇分身来招拢门客,反倒让我的期待落了空。可我总觉得他不是个甘于被蜀王打压的人。太后支持他,必定有她的道理。
说起太后,卫湘总是很感激的。大约因为太后年轻时也垂帘听政,替当时还年幼的天子掌了好些年的权,她一力促成了招选伴读的事,如今也主张在殿中省(注③)之外的地方安排女官。但她虽然扶持天子多年,却在立储的事情上没有我设想的那么有话语权。不过目前看来,没人知道她偏爱端王是因为长孙才能胜过蜀王,还是单纯想和天子反着来、再通过控制端王来继续自己对大权的掌控。
太后虽不是整寿,但天子为表孝心还是大办宴席,除世家、宗亲,还延请了一甲三位进士。公子受邀,我原本也想跟随,但公子却道只带阿福。
“你去了也是等在外头马车边上,还是不去受罪的好。”公子想了想,又安抚道,“你放心,总有一日我带你进去。”
我心想就算公子常常面圣,也不会有我能进宫的一天,难道跟着卫湘吗——倒也没有渴望到这个地步!因此也不觉得可惜,笑道:“这样没谱的事情,公子还是不要哄我了。我在家等公子。”
公子笑笑:“你不信就算了。回来我给你买些蜜饯?还是要什么点心?”
“都不要。我同杏儿摘槐叶,做槐叶冷淘吃。”
公子走了,我和杏儿就着手摘槐树叶子,捣成汁和面。杏儿问道:“姐姐怎么不和阿福一起去宫城瞧瞧?”
我道:“去了也只是在外头等,怪没意思的。”
杏儿随口道:“若是将来公子加官进爵,少夫人年节就要进宫请安。我到时候必定要跟着少夫人去见识见识。”
我想起临行前公子说的话,忽然有点心乱。公子这也是同之前的“金屋藏娇”一样有口无心吗?
我真怕自己想多了。可如果我想错了,我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
注释:①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语出《世说新语·言语》:“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於是敕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②贴职弘文馆编修:三馆、秘阁、龙图阁等合称馆阁,所置学士、直学士、待制、修撰、直馆、直集贤院、直阁等,基本上都成为内外文官所带的“职”(贴职),并不实任其职,只是文官的荣誉职名。
③殿中省:掌皇帝生活诸事,所属有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
第30章
公子回来的时候眉头紧蹙。我上前问何事,公子道:“今日宴上向太后献寿礼,端王是自己手抄的经书,而蜀王送了一座像‘寿’字的太湖石。”
太湖石奇就奇在不经人工雕琢而成自然之态,能够找出一个“寿”字的,也算十分难得贵重了。这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解,等公子说下去。
“陛下自然是极力夸赞蜀王有孝心会办事,能彰显皇家威严。不过端王说目睹京中流民日盛、不忍再劳民伤财之后,陛下就不高兴了。陛下申饬端王,说他暗讽朝政无纲、君王失德,有大不敬之心。”
我道:“税赋严苛而不自知也就罢了,陛下难道都不知钱塘水患之事么?”
“端王并不辩解。但太后责问了陛下是否知道流民从何而来。这一问我才知道,原来去岁水患之时陛下身体有恙,国政全交蜀王与有司(注①)代理,只听要紧事。而蜀王并未将水患禀报于陛下,只当琐事,皆是自行决断。陛下闻言面有怒气,虽当着太后与宗亲不曾发作,但好歹大失了君父颜面,他日定要处置的。”公子说完,叹道,“可见身居高位,也常有耳目闭塞之时。我猜若非奚姑娘与阿姐告知,恐怕太后都不曾注意此事。”
我暗自心惊这场寿宴下的波澜诡谲,道:“经此一事,蜀王大约恩宠不复从前了。只是大姑娘是德昭公主伴读,如今贸然为太后谋划,岂不是——?”我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公子道:“阿姐一向行事谨慎,德昭公主并不知情。可陛下偏爱蜀王,竟已到如此地步。”说罢,又蹙眉。“今日一见,我方知太后与陛下并非母慈子孝。即便蜀王欺上弄权,陛下也会为了与太后作对而支持蜀王。太后虽权柄大不如从前,但朝野中威信犹在。孰强孰弱,暂未可知。”
可就算事实是蜀王骄奢端王软弱,太后和陛下也不得不各自选择。已经成年可以一争的皇子只这二人,相比之下,端王虽软弱,到底还有几分仁慈心肠,懂得爱民纳谏,或许还有扶持挽救的余地;如今支持蜀王的,大约也只是觉得太后年迈且权力式微,并非当权之人。蜀王与端王争斗再狠,也只是棋子,背后才另有操盘之人。
我知道公子会选端王,只没想到局面已经这样明晰。然而公子目前不过一小官,还轮不到他来选站什么人。这么想着,我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还是先不要掺和,明哲保身为上。公子既然怜惜生民,不若先在大理寺多做一些事。将来能升迁才有说话的余地。”
公子道:“我何尝不知,只是远水救不了近渴,白白心焦罢了。”
心焦归心焦,等官印等物赐下来,公子也得先安安分分做他的大理寺评事。官位虽然不高,接触的庶务也有限,但胜在能调阅卷宗,一窥刑案。只是大理寺离我们居住的院子又远了些,公子向姑苏去信后就着手迁居。
“只我们这些人和先生住着,倒也不必换大院子。要委屈你不能种那许多花草了。”公子对我这样宽慰。
我笑道:“院子小也好,离厨房近。否则冬日里饭菜取来都冷了。至于花草鱼鸟,都是玩乐之物,有什么要紧?”
公子放了心,道:“我薪俸不高,一应用度还要凭靠京中商铺和田上租税。你在家中无事,也可学着料理。”
我心道我又不是女管家,犯得上揽这些活儿么;但公子开口,也没有躲懒不应的道理。果然没几日管事就把府中开支账簿和库房单子交给我,只说叫我尽快学着,不日他就要回姑苏去了——公子要自立门户,磨炼的倒是我!
公子不上学,周先生就又清闲起来,镇日不在府中。他旧日的学生多有招揽延请,但他顶多赴宴留宿,绝口不提离开。这让我放下心来,知道好歹还有周先生可以依靠。
而卫湘出入宫廷与宗族宴席,日渐如鱼得水。她只说是帮着德昭公主讨太后欢心,绝口不提暗中替太后在宫侍和世家女中遴选可用之才之事。
“太后虽然于人于事都有些严苛,但实在是很了不起。”卫湘提起的时候,眼里都闪着光。“女子之聪颖多谋,并不输男子。我若办成,将来女子参政,也可流芳百世!”
等到搬迁完毕,我正式接手院中大小杂事,也近秋了。公子安分守己地做他的小官,突然在很平常的一日得到了官家口谕,要他五日后入琼林御苑参加赏菊诗会。
能被天子记起,就是很好的事了。况且又邻近官员考绩评比,若能得天子一句赞誉,吏部的官员也会上心一些。
公子道:“听说夺魁的彩头是枝金菊。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花儿开得再好也要谢?我把它取来给你时时瞧着。它不会谢。”
我心里一动,笑道:“伤春悲秋之词,公子还放心上了。取不取来都不妨,公子有这个心意就比那花贵重多了。”
公子笑道:“你只等着瞧罢。”
说是咏菊,其实不过抒情明志。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最为可贵,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手们在诗赋上的确比不上公子的灵气逼人。天子看重少年英才,当即唤了公子近前,赏赐金菊,又问近日在做何事、可有什么体悟,末了夸赞公子能在微末小事中见真章。诗会散后天子要来官员考评,命将公子调至刑部。虽是平调,但尚书省的官职怎么都要比大理寺有升迁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