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香+番外(27)
我气都喘不匀,话也说不出,只是摇着头去解包袱,然后惊讶地发现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包银两。“这是——?”我拿出来,疑惑地看着信使。“是放错了吗?这不是我的。”
信使老老实实道:“我从三公子手里拿过来时就在了。”
那就是公子放进去的了。我站在原地,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说。
公子大约主动不会告诉我他暗中赠银的事,而爹娘也只会相信是我信中写的生活优渥余钱甚多,不会提出疑义。因此,如果公子不说,那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像这样不图回报的事情,还有多少?
公子在窗前看诗。他见我心事重重,问道:“发生了何事?”
我双手呈上那包银两,把它放回桌上,随后满怀惆怅问道:“公子何必如此?许多事情公子不做,就已经让我心怀感激。”
“冬香,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要你的忠心。你从在禾城时就跟着我,比大兄阿姐、先生他们都要早——你是我在金陵最亲近的人,我以为于情于理于心都应当这么做。”公子看着我,笑了一下。“你一向是最明白我的,你知道我并不把你当婢女看。”
我被他这一番真情实感弄得五味杂陈,心情复杂。公子看重我,我很感动,可这样直白温热的好意让我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给予相同分量情感的时候,我是不敢承受的。
“可公子为我做这么多,我怎么都不能回报万一。”我说。
公子笑道:“又不是做买卖,为什么非要有来有往?就好比之前送你那些首饰,你收到觉得喜欢,我就高兴;我既然已经高兴,你又欠我什么呢?若真按做买卖来算,花一样钱买你我两人高兴,不是很值吗?”
我瞠目结舌的同时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见我愣在原地,公子又道:“你不要想那么多。若真要回报些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念着我些就是了。”
见提起这事,我又没好意思起来,嘟囔道:“我还不够念着公子吗?”
公子笑道:“足够了。我原以为禾城家里那只猫儿就已经够粘人,不想你尤甚。”
我有些不服气:“我是粘人精,公子就是小气鬼!我若念叨的不是公子,是旁的什么人,公子又该不高兴了。”
“那你念叨别人做什么?若是旁人念叨我,我是不搭理的。这不公平。”
我觉得这对话莫名其妙的孩子气,可又觉得好像的确该这样,便笑道:“理全被公子占去了,我没有话说了。”
公子笑道:“既然是我有理,那就听我的。我知道你每回向家中去信都要把存了多日的例银也带去,因此这个钱你收着,要买什么胭脂、水粉,都可以。这个我不懂行,只能你自己买。你们姑娘家总不能缺这个。”
这厢公子正说着话,外头杏儿进来道:“大姑娘来了。”显然卫湘是等不及公子递消息,亲自来关心公子对省试的把握,于是我们的谈话到这里暂且作罢。
尚书省张榜那日公子一如既往地稳坐窗前,看起来毫不关心结果。只有我发觉他半日不曾揭过几页书,笑道:“公子都不亲自去瞧瞧吗?”
公子道:“阿福一早就去等了。算算时辰,他也该回来了。”
院子里响起杂乱快速的脚步声,我心里一紧。杏儿已经等不及地跑着迎出去,我听到她急切的声音:“怎么样?你快说呀!嗳呀,你要急死我了,别光喘气呀!”
我预备下一杯水,递给要把消息第一个告诉公子知道的阿福,笑道:“慢些喝,别呛了。”
阿福一气儿喝干,气喘吁吁对公子道:
“公子在第十二名!”
此言一出,不仅我和杏儿长舒一口气,连公子都缓和了之前僵硬的神色。他问:“大兄呢?”
阿福老实道:“我瞧见公子名字就回来了,未及看大公子。反正不在前十二。”
我给杏儿递了个眼神,她带着阿福出去打探那边消息了。倒不是真好奇卫泽成绩如何,只是他中与不中实在太影响公子这里的庆祝气氛了。
好在大公子虽然名次不高,好歹也是榜上有名,不算白来金陵一趟。不一时卫湘那里的人就带着贺礼过来了,连连说着吉利话儿。
我正疑惑卫湘自家人还送什么贺礼,来者就笑道:“这是蜀王殿下知道两位小郎君好消息,特地同卫姑娘说了送来,以表祝贺。”
管家听闻,忙不迭招待吃茶给红封。卫泽不好说,但公子能够考中省试十二名,殿试也就大有希望。蜀王此刻就来表心意,也是有招揽的意思在了。
公子忙着写信回姑苏,我就在边上念礼单。念罢,公子道:“单子送到先生那里去,听听先生如何说。”
我见他波澜不惊,完全没有被蜀王“礼贤下士”打动的意思,道:“公子不喜欢蜀王吗?”
“谈不上。”
“那公子觉得端王会有所表示吗?”
“也许会,但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拿明目张胆来形容蜀王,这可不是褒义。我知道公子要更同情端王,但我们会站在端王这里吗?未必。没有看到利益之前,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第29章
省试放榜之后即是殿试。试题未必刁钻难解,但要面见天子,已经让许多人不及考试就“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注①)。公子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我是知道的;临出门前他还同我开玩笑:“这一去就是一日,你可别把花儿浇死了。”
我笑言这可真不好说,保不齐就手一抖把竹林都淹了;但公子一走我便愁眉不展。先要点名、散卷、赞拜、行礼,再在殿中跪坐一天到日暮,又是天子眼皮底下不能动作失仪,该有多么受罪!
公子回来时走路很慢,我上前要搀,他闪开了,笑道:“只是有些腿麻,不必如此。”
我道:“白天打发人去买了热敷的膏药,一会儿我瞧瞧怎么样了。公子一向不大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可不好。”
“这不是有你在吗。”公子说完,立刻顿住。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头,转而问道:“官家是什么模样?他今日都在么?”
“离得太远,我没有看清。他出了题,午后就让礼部尚书和蜀王监考了。”
看来这位蜀王真是圣宠优渥,而官家也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摆明了偏爱这个儿子。我暗自感慨,又问:“何时放榜?”
“三日后。”
原则上来说,能参加殿试的就不会落第,即便录入三甲也是“同进士出身”,大小也都有官做;只是外放还是京官,清水衙门还是钱权在握,这就很有讲究。
按私心来说,我是希望公子将来能外放,最好还是回姑苏一带;可是更多人期望公子留在金陵,参与两王的争斗。富贵险中求,人人都想赌一把。
我于是旁敲侧击问公子有什么志向,他反问我:“你可还记得去岁冬回春堂向流民施粥?”
“啊,记得的。怎么了?”
公子继续道:“那是钱塘水患所致。朝廷派了人去治理水灾,也减了税,可还是有这么多人弃田离乡。我问过了,那些流民不止是钱塘的百姓,还有各地逃税的农人。我不知道朝中官员是否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没有,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明白了,公子的志向还是读书人的“达则兼济天下”。我们暂且无从得知这些政策指令由谁主导下达,唯有接近权力中心,才能做出改变。
三日后一早就有宫中使者召公子前去,我们便知道公子的考卷是排在前十了。小传胪上天子要单独召见前十名进士,再钦点一甲。由于公子年纪最小,引起了天子额外的注意,故而问话后直接被点做了探花。传胪大典毕,又是琼林宴,公子被授了大理评事,贴职弘文馆编修(注②)。而卫泽位列三甲,赐了同进士出身。
公子的名声算是轰动了金陵,拜帖贺礼络绎不绝,如流水般送来。可是公子并不算高兴,还是在院子里读书写字作画,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说这样下去又要传公子恃才傲物、太过清高,不如参加一些意思意思,出去觥筹交错虽然乏味,但也好过在家里傻坐。公子皱着眉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街上流民一个没少,可豪门世家还是歌舞升平,宫中还在张罗太后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