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入萝帷+番外(46)

“自己说。”周之南懒得同他废话。

那小赵哭红了眼,想捂着自己手指又不敢,开口承认:“我年前……打李医生那回来……摔坏了两副药……就近……就近……在程记药房补的……赶上程老板巡店……还打了招呼……”

他又赶忙加一句,“是我自己抓的……他们没见过方子……”

程山。

又是程山。

周之南面色愈沉,顿了许久。

“梅姨,明日给他姆妈送些钱。”

梅姨应答了声。

韩听竺觉得血腥味有些重,微微皱了眉头道:“拖下去处理罢。”

手下扯着小赵下去,他还在叫着求着。韩听竺的人自不是闲饭的,伸手卸了他下巴,免得扰了楼上小姐休息。

他今夜注定命丧黄浦江,为大上海的亡灵再添一缕新鲜气息。

梅姨使了眼色,四个丫头颤颤巍巍地跑过去拾了那块地毯四角,上面还放着小赵的半截指头,她们心里怕,但眼下只能故作镇定装没看到。

地毯换了下去,再从库房拿张新的、一模一样的铺上,抹布擦干净滴在瓷砖上的血迹,便好似甚也没有发生过。

除了梅姨,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以为是给先生抓药熬药的小厮坏了规矩,现下人落到韩先生手里,定没个好。

夜刚刚深,好戏要开场,主角应到了。

“去‘请’程山来吧。”

梅姨让下人门各回了自己房间,没人愿意惹事,赶紧四散开来。她上楼去守着沉睡的阮萝,李清如跟上,不乐意瞧这些腌�H场面。

程山刚同程夫人歇下,还没睡熟就被人闯进屋子抓走。

现下外面入了夜,风还是寒的,他只穿了身睡衣,冻的鼻头发红。被推搡着倒在刚刚小赵断指那地方,表情愣怔。

抬头见沙发上坐着周之南、韩听竺、阿阴。陆汉声开了瓶烈酒跟李自如拿了杯子在旁边悠哉站着,边倒边喝。

“周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之南现下只觉得心力交瘁,庆幸今天没喝药,不然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晕过去。他甩了那张单据给程山,盯着他开口。

他仍装不懂,周之南双手拄在腿上,撑着下巴,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人。

还不忘叮嘱,“别弄太大声。”

便拿布堵了程山的嘴,又一边抓他一只胳膊,同时下刀子,一左一右两根手指应声落地。那两人还对视一看,仿佛在怨怪对方和自己砍的不是同一只。

拿出了堵嘴的东西,程山声音痛苦,“周之南……你疯了。”

他心里暗暗回答,是,真真疯了。

“做了什么。”

见他闭口不提,韩听竺挥了挥手,立在程山身边的手下又要动手,他蹭在地上躲,“别……别……我说……”

他也知道怕的。

且他现下不知道,自己这两根手指还接不接得回来。

“我只是抓了一小把……想看……看是什么药。”

也就仅仅是抓了这一小把,药性就已完全不同,承受灾难后果的却是阮萝。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呢?

他杏林世家程家后人,居然做偷拿“病人”药材之事,且铸成大错还要轻飘飘道一句“只是”抓了一把而已,任谁都要问一句德字何在。

李自如一杯最烈的威士忌浇洒在他断指处,听程山厉声哀嚎,凉嗖嗖啐一句,“下作胚。”

现下周之南只觉得悔,诚然事情是赵白杨和程山二人共同谱成,但内心的愧疚忏意仍旧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

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假设,若是自己再严肃些对待,或再强硬些请李自如给她看看,是否就不会这恶事呢?

然如今事情已生,他只有满腔最无用的悔和心疼。

阿阴困倦,韩听竺起身揽她,挥手让手下带程山下去。程太太今夜注定等不到她丈夫归家,因为人要同小赵一起丢进黄浦江。说甚的出身富庶,到了还不是同个下人死在一处。要说呐,谁也不比谁尊贵。

周之南仍是那副垂头黯然样,韩听竺拍了拍他肩,轻道一句“明日再来看阿萝”,便走了。

兄弟三个立在客厅,谁也不说话。

直到梅姨出现在楼梯上方,语气有些喜悦,“小姐醒了。”

周之南立即抬头向上看,可又不敢跑上去,满眼复杂。

李自如适时开口,“我先上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你等下再上来。”

男人颔首,客厅里只剩他和陆汉声。拿了陆汉声刚倒的一杯还没喝的酒,一口气喝光,胃里火辣辣的。

他此刻太需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

可周身怎的除了愁绪就满是虚无。

陆汉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默默地坐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肩膀,让他感知现实。

“汉声,曾经我想让她成为晚秋那般的,在我身侧,同我一起享受浩海荣光。当然,前提是她要学会识大体,扮端庄,喜应酬,时时刻刻收着敛着,才当得上周太太。”

“如今过往,生了旁的有的没的,我心头有悔,这上海滩的十里洋场,也不知道有甚可留恋的。”

“如若说当初你同清如开始,我没有阻止,后来悔了,算人生第一次后悔,那我如今就是第二次。作为局中人,我无法原谅。又也是人生第一次,深觉自己为眼前无力。”

他声音沙哑,向后仰躺过去,又栽在沙发里,身体蜷缩,手蒙着脸。

周之南敢说,一辈子没有看过那么多的血。

第56章 56.病初愈

陆汉声见他这幅样子,又是觉得他没出息,又是心疼。

从前做生意也遇到过挫折或是麻烦,谈崩的事儿不知多少。他周之南也是凡人,都是一步步摸爬滚打走出来的。

想不到最后教他变软弱的是爱情。

所以呐,爱真可怕,人人都要变寿头。

听着李自如下了楼,陆汉声作了个嘘声,周之南就那蜷缩着的姿势睡过去了。许是今日在外面玩了整天,加上晚上的恼人事,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而阮萝睁眼没两分钟,答着李自如问题就又睡了,仿佛从未醒过。

扯了沙发边搭着的披肩,散开当毯子盖在周之南身上。那上面还带着阮萝身上的气味,因而他恍惚梦到,阮萝跪在沙发前,扯开他遮脸的掌,为他擦掉眼角流淌的几滴泪。

还笑盈盈地嘲他,“周之南,你这是唱的哪出儿啊?”

是满口北平味的儿化音,又在勾弄他心弦。

伸手想捏她脸蛋,扑了个空。

周之南乍醒。

此时厅里只剩他一个人,留了盏台灯昏昏暗暗地照着亮。起身把披肩叠好又搭在原处,他揉了揉眉头,关了台灯,放轻脚步上楼。

遇上了刚洗完澡正拿着毛巾擦微湿鬓发的李清如。

“哥。”

他点头,低声道,“萝儿她……”

“我哥上来没说两句话就又睡下了,应是还虚着。我让他跟汉声回家,我宿客房,照应她更方便。有事再打电话就好。”

他自幼待李清如便是如同亲妹妹,摸了摸她头,扯出个笑,“你辛苦了。”

李清如无声上前轻轻抱了抱他,没再说话,回了房间。

进了主卧,阮萝素着小脸,嘴唇也发白,静静躺在那,仿佛因失血过多而濒死那般。

看得他心颤。

悄声挪了梳妆台前的软椅到床边,上面铺着她特地选的针织薄毯。不知何时,周宅越来越多的小地方被改变。他一向老旧,同样的地毯要买十块八块的放在库房,脏了坏了就换,日日都是同样。

就那么坐在椅子上靠着,担心她半夜醒了叫不到人,又不舍得上床同睡,怕不小心碰疼了她。

本就娇的人儿现在当愈加呵护小心着。

差不多清晨第一声鸟叫响起,阮萝苏醒。睁眼就看到靠在床边的男人,仍旧是昨天那身衣裳,衬衫已经褶皱,胡茬也生了出来。

她伸手触碰,把他唤醒。

周之南睁了眼倾身向前,他仰着头睡,又起的太狠,一时间有些晕眩,人便跪在了地上扶着床。他待眼前那阵黑过去,胡乱地抓她手,握住才放心。

房间里壁炉烧的刚好,她手暖乎乎的。看着周之南狼狈样子,阮萝没忍住笑出了声。可凑近了看,又觉得他眼眶红润,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要哭。

“周之南……”

他持续着跪在那的姿势,没觉得任何不妥,“我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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