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有许多没见过的花草树木,繁花似锦,生机盎然。在路上有行人走着,他们看上去都很平和喜悦,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舒缓安宁。
蚊子跟着人群往前走,越往前走,见到的景色越美,草木繁茂,百花绚烂。
她见到一片蓝色的大海,但可以走在海面上。天空湛蓝明净,有很大的白色动物飞过,似鱼像鸟,转眼间不见了。天空出现了比彩虹还要绮丽的颜色,若霞有光,璀璨生辉。
恍惚间,她渐渐停下了脚步,看着其他人不断往前走。
蚊子心里有一种迷茫又不安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希望能待在这,因为这里那么美好,每个人都那么开心满足。
可她又害怕待在这,怕跟着这些人继续走下去,再也回不来了。
到了晚上,蚊子不敢闭眼,担心一闭上眼就看到那片梦幻的景象,会把自己吸进去。
只好睁眼看着天花板,或者看向苏冶那方,等待睡意袭来。
她和苏冶在ICU里观察治疗的时候,都由护士二十四小时陪护。爸妈来看过他们,停留的时间不长,需要穿好隔离衣裤,戴着口罩帽子。
看着妈妈泛红的双眼,蚊子的声音有些嘶哑,说:“不要累到……”
妈妈点点头,蚊子尽力扯出笑容,听到爸爸对苏冶说着:“…辛苦你了,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向苏冶,苏冶也看着她,静默不语。
还好,他们已经过了这道难关了。
麻药退去,伤口的疼痛还能忍受。比较难熬的是最初两天,只能躺着,不能翻身。
不过想到苏冶就在近旁时,心里就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不方便跟他说话,但这样也挺好的。
到了第四天,苏冶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蚊子还要再观察几天。
蚊子笑着对他点点头,要他放心。
苏冶欲言又止,对蚊子点了下头。
没过多久,蚊子起了痱子。偏偏身上有各种仪器,不能动也不能抓,开始焦躁起来。
她觉得痒比痛还难忍,痱子开始只是痒,后来变痛了,就像有无数的小虫在持续啮咬。
心中倍感无奈,自己论断下得太早,又痛又痒才是最难忍的。
ICU里的刘护士给她配了点膏药,涂上去很快就不痒了。
这位刘护士就是蚊子刚醒时和她说话的人,让她感到亲切。
刘护士和蚊子的大学室友是同乡,蚊子曾去那参加过室友婚礼,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每年室友都会给她们带家里做的清明果,艾草汁做的青色面皮里包着雪菜、春笋和豆腐,美味爽口。
两人聊起吃的,颇有共同语言。
这天,刘护士来给蚊子的伤口换纱布。蚊子一直躺着,不知道伤口什么样,不禁问道:
“伤口很大吗?”
刘护士戴着口罩,目光柔和,说:
“别想太多了,这是你二次生命的印记。”
“二次生命?是啊…”
蚊子微怔,不由赞同,转而想到苏冶,迟疑着问:
“那苏…我丈夫,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伤口?”
在别人面前称苏冶为“丈夫”,还真有些不习惯。幸好苏冶不在这里。
刘护士点点头,有些感慨:
“这也是你们难得的缘分。老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共享同一个肝那更是不一般。”
刘护士话音刚落,就见点点晶莹溢出蚊子的眼眶,吃了一惊,问:“怎么哭了?”
听到她的话,蚊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只觉百感交集,心绪难辨,吸了吸鼻子开口: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怎么回报他……”
刘护士拿着餐巾纸,轻轻拭去她的泪滴,温声宽慰道:
“珍惜你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报答。而且你们是夫妻啊,这一生还要相互扶持着过,别担心太多了。”
听了刘护士的话,蚊子的泪意渐渐止住,压住了内心隐隐作痛的地方。
对她而言,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又过了两天,蚊子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就在苏冶隔壁的病床。考虑到身体还较虚弱,请了护工照顾几天。
待蚊子身上的引流管撤掉后,瞬间轻松了不少。
为了防止腹水,医生给她用了利尿剂。
半夜尿急醒来,她看着熟睡的护工罗阿姨,犹豫了下,又看了眼病床上的苏冶,蹑手蹑脚地去厕所。
刚要蹲下时突然感到晕眩,差点跌倒,碰倒了漱口杯,赶紧扶住洗手台。
一时不防,就这么尿在裤子上。
大脑“轰”得一声响,瞬间空白,又羞又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按理该马上出去换掉裤子,可这样子怎么出去,偏偏还有苏冶在……
就在蚊子踌躇无措的时候,洗手间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唤:
“蚊子?”
还能更丢脸吗?
苏冶轻声叫她,没有听到回答,问道:“怎么了?”
蚊子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回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苏冶继续开口:
“你摔倒了吗?”
“没有!”
苏冶直觉有事,微微皱眉说:“那怎么了?开门。”
蚊子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挣扎了一番,嗫嚅道:“罗阿姨醒了吗?我……”
“她睡着了,怎么了?要叫她吗?”
蚊子慌张地打断:“不要!要,不…我……”
她心里十分焦躁,不愿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可眼下,不求助他人的话,又该怎么办?
如果罗阿姨进来,那苏冶……
门外沉默半晌后,响起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是尿裤子了吗?”
蚊子倒吸一口气,更加气急羞赧,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
门外的人依旧不放弃,说道:
“你先开门。”
“不要!”
蚊子赌气拒绝,明知这样的僵持毫无意义,可她难堪的样子,最不想让苏冶见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冶知她的倔脾气上来,想到往事,轻叹一口气,沉吟道:
“怕什么,你不也见过…我这种样子吗?”
“要说丢脸,我早被你看到了。现在算不算扯平?”
蚊子蓦然一惊,听着苏冶的话,慢慢靠近门边,搭在门把上的手还在犹疑。
听到苏冶温声说:
“每个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该求助时就不要逞强。”
终于,关上的门透出一条缝。
蚊子躲在门后,微微探出头,颇为羞窘地出声:
“床边有个蓝色背包,麻烦帮我拿下裤子。”
苏冶神色不变,问道:
“你自己可以吗?”
蚊子点点头:“嗯,我换好裤子再出去。”
不多时,苏冶从门外递来卷起的裤子。蚊子接过打开,看到里面的短裤,脸上像火烧一样发烫,连耳朵也热起来。
深呼吸了下,尽量忽略内心的尴尬。
待收拾好出去,见到苏冶坐在床上,蚊子别开视线,走向自己的床。
苏冶低声问:
“你起夜的时候,有哪里不舒服吗?”
蚊子一怔,说道:“有点头晕,不过现在好了。”
话音刚落,就躲进被窝,飞快地说:“好了,睡吧。”
她转向背对苏冶的那面,咬了咬唇说:“晚安。”
“晚安。”
听到苏冶的声音,蚊子松了口气。
苏冶似乎也睡下了,蚊子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墙。听着护工阿姨有节奏的呼吸声,羡慕她能有个好睡眠。
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由想起了往事……
那是初中一年纪的时候,苏冶因车祸右手骨折,打了石膏去学校。
蚊子发现他竟然还能用左手拿筷子和写字,虽然没有右手流畅,有时也需要同学帮忙,但苏冶尽量不麻烦他人。
因为不在同一个班,蚊子就不时晃过苏冶的班级门口,装作不经意地偷偷搜寻那个身影。
放学后,蚊子总会等苏冶一起走。苏冶把书包挎在左肩上,勉力维持不掉下去。她再一次提出帮苏冶背一部分书,毫不意外地又被拒绝了。
“不需要,不用管我。以后也别等我了。”
苏冶的神情透露出些许不耐烦,说完就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