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向灯(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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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情况并没有比地面上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排水系统的原因,积了一层薄薄的污水。

走在这样黑暗闭塞的环境中,陈灯却似乎反而自在了许多,纤细的背挺得笔直,步伐轻快地像是要去赴一场什么愉快的约定,浑然不顾脚下踏出的水花溅湿了她破旧的鞋裤。

江绪没有离开,只是在黑暗里默默跟着她到了地下室的最里间。

“阿娘,我回来啦!”

他看见她停在那扇修修补补的木门前,揉了揉脸,硬生生挤出一抹灿烂稚气的笑容,才软着嗓音开口。

吴侬软语,带着几分撒娇的以为,这又是江绪不曾见过的一面。

陈灯推门而入,看着一室的黑暗不由得拧了拧眉头。

“您怎么又不电灯?”

“囡囡回来啦?”

一道虚弱无力的女音从黑黢黢的屋子里响起,虽然掩饰得很好,陈灯却一下子沉了脸色。

“他又打你了?我去找他!”陈灯冷着脸,扔下这句话就要转身走。

“没有没有,你别去……”女人闻言,慌慌张张地要下床,却不知道撞上了哪里,发出“嘶”地一声轻响。

“阿娘你没事吧?”陈灯也顾不得找人算账了,快步冲过去把人扶起来,顺便小心翼翼地点上了破桌子上的那盏擦得干干净净的马灯。

那是陈灯捡回来的稀罕物,但耗油得厉害,为此她无数次被那个男人骂是讨债的,但她浑然不在意,反正花的钱是自己做工挣的。

“真的没事,你爹今天都还没有回来过,哪里有时间来打我?”女人温柔地嗔怪。

“他不是我爹,”陈灯的嗓音微凉,她翻看了一下被褥下女人的身体,发现确实没有新伤后,才舒了口气,“您放心,我已经找到做工的地方了,我养您,咱们搬出去,去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住……阿娘,我们不靠他。”

少女把漏风的破门合上,没奈何那扇门不仅不隔音,甚至还有一道不宽不窄却合不上的缝隙,泄出几缕温暖又微弱的灯光。

江绪倚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灯光下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把怀里的糖捧出来,笑盈盈地放到母亲手中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

“您看,这是什么?”

不过很快,下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阿娘,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傻子,给了我好多糖,他还说自己是从国外带回来的,”陈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我尝了几颗,根本就跟杂货铺子里的没有区别。”

江·傻子·绪:……胡说,你根本一颗都没有尝。

小姑娘剥了一颗塞进她娘的嘴里,笑嘻嘻地,双眸在灯光下像浸了秋水的明月:“不过呢,我看他连条蔽腿的裤子都穿不起,估计也是骗人的。”

江绪瞥了眼自己为了方便行动换上的短裤,冷笑一声,小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骗子,以她这么机敏的性子,要真怀疑这糖有问题,还怎么会给她娘吃。

她娘伸出一根嶙峋的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世道,乱得很,你还敢乱跑。”

“啊,还有这个,”陈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一只捧在怀里的东西,轻轻拿了出来,“可惜没有抢到吃的,只翻到了这个。”

“真漂亮的人偶。”难得见到女儿这么孩子气的时候,陈母拨了拨她耳鬓的碎发,苍白病态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

几乎是在听到“人偶”两个字的时候,江绪的心底就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趁着陈灯转身去护马灯里的火焰时,那只躺在她臂弯里,巴掌大小的人偶,突然睁开眼睛,冲江绪无辜地眨了眨。

江绪:……

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给她糖,她把他当骗子,结果不声不响地把这个小东西又当作宝贝似的抱回去了?

要不是肯定陈灯是失忆了,江绪真想冲进去问一问她是不是故意刺激自己的。

想起这小东西在方舟广场上闹出来的那一通,却要他在后边收拾烂摊子,江绪就觉得自己有些牙疼。

就在江绪打算离开时,陈灯突然起身,朝门口走来,他赶紧避让开,重新躲进阴影里。

陈灯毫无察觉地往通向一楼的楼梯走去了。

他正准备继续跟上去,身后的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不知道阁下为何要偷听我们母女的对话?”

江绪回过头,望着面前这个瘦得皮包骨,却依然掩盖不住灰青面庞下几分矜贵气息的女人,不由得露出一丝讶然。

作者有话要说:江教授:我太南了。

第62章 陈母

陈灯的母亲,似乎跟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

江绪直到坐进狭窄昏暗的屋子里,才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确实很虚弱,从裸露在空气里的胳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不难看出她曾遭遇过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但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也有着跟陈灯肖似的特质。

比如说虽然卧床已久,她却并非一般病人那般蓬头垢面的模样,甚至在与陌生人谈话时,习惯性地绷直了背。

“你说,是我女儿的朋友?”陈母的声音温润如水,没有什么攻击性。

江绪微笑着点点头。

心底却默默补充道:不,是想拐走你女儿的那种朋友。

女人笑了笑:“糖是你给她的吧?”

这下,江绪是真的没有料到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阿灯没有朋友,她这个孩子,太别扭了,”女人解释道,她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早该考虑到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会变成这样敏感冷漠的性子。”

“那您为什么……”江绪忍不住追问,却觉得自己立场不对,只得把话题一转,“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您看似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为什么不反抗丈夫的家暴”

“那毕竟是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爹啊,再说了,他也不过是醉酒后才打人而已。”

江绪的心底突然涌现出无限的愤怒。

为什么要忍让?陈灯需要这样一个爹吗?她想过在这样封闭,阴暗,辱骂与毒打并存环境下长大的小姑娘,要内心多强大才能不走歪吗?

可以说,陈灯那样不近人情的性子养成,跟这些都不无关系。

但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却看见女人嘴边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这么回答吗?一般的标准解释,都是这样对吧?”

江绪:……

这对母女,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

“看来你真是阿灯的朋友啊。”陈母看他隐怒的模样,笑着喟叹一声。

她转头盯着桌上那盏迅速要烧到尽头的灯,面色沉郁如迟暮老人:“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马上就要死了。”

江绪眉头一拧:“您别担心,不会的。”

“这是命里的定数,改不了的,”女人面部表情地开口,“我带着陈灯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下,终日忍受那个废物的折磨,不是逃不出去,而是不能出去。”

江绪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为什么不能出去?”

“你先老实告诉我,你跟阿灯怎么认识的?”女人的嘴角突然多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用看孩子的目光望着面前这个称得上男人的“女儿朋友”。

江绪莫名有种自己无处遁形,被瞬间看穿的错觉。

他摸了摸鼻子,暗道对不起了,这个可不能跟您讲实话了。

只能半真半假地开口:“她救了我,很多次。小……陈灯虽然看着冷心冷肺,其实内心特别柔软,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陈母缄默地盯着那盏灯很久后,终于淡淡地开口:“‘木偶渡魂’,‘移花接木’,“天一生水”……听过这些吗?”

江绪试探性地开口:“只听过‘木偶渡魂’,这些是些奇门异术?”

陈母意外地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你倒是聪明。”

“这些,从前都是魔教众人修炼的功法,只不过早就随着世道的变化,慢慢失传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更何况我们这些离经叛道的。不过,当初四分五裂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摸了些绝本出来,好歹算是留住了千百年来的心血。”

听完了天书般离奇的故事,江绪没有为武侠世界观所折服继续好奇地追问下去,而是忍不住开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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