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喜欢她是为了喜欢自己。
所以,他不敢说,这是爱。
他觉得自己可能背叛了纯粹理性,他不知道,实际上他对“理性”也一知半解。
没错,一知半解,好像对什么都是这样。
太糟糕了。
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是初中的群,有人提到了他。
一些无聊的人聊一些无聊的话题罢了,他没有理会,然后删除并退群。
放回手机,他才后知后觉,认命般地笑了一下,他真的真的从来就是一个糟糕的人。
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又干,又空洞,无聊至极。
继续埋头解决早餐,刷碗,上楼的时候瞥到她给他运书的小行李箱,然后换衣服出门,带着她的行李箱去找她。
到的时候,“暗涌”还没开门,阿涌姐果然是个奸商,只顾晚上能赚钱的生意,对白天的书店总是这样爱搭不理的。
平日里也就算了,这可是暑假。
也曾问过,却说“暑假谁还看书,再说我这里都是大人看的书,大人又没有暑假”。
话是这么说,可总有一两个例外,比如说他。
然后就被塞了一把钥匙,让他什么时候想看就看想来就来。
他也确实有几次起了大早过来,也证实了阿涌姐说的没人一大早来买书,看倒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看的是书还是什么别的,用“逛”更贴切。
但他还是觉得阿涌姐应该兼顾一下早晨,万一呢。
用阿涌姐给的钥匙开了门,大福蹭上来,安慰了几下,然后换水换猫砂,开启了“暗涌”的新一天。
过了一会儿,她就来了,看到他,看起来有点意外。
“阿涌姐给我行了方便。”他解释道。
她笑了一下,去抱大福,然后才问他有没有吃早餐。
他答:“吃了。你呢?”
她也答:“吃了。”
然后无话。
他觉得不能一直这样,虽然这样的相处没有不适,但他毕竟是想要他们之间发生反应的。
因为是他想要,所以应该是由他来开始。
于是他问道:“你平时会看哪些书多一点?”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像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疑惑,她继续说道:“我觉得你的表达有‘更多’这个含义,我不能说自己读哪些书更多,或许你是说分类,即使是这样,我也说不上来,其实我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哪些书,我看书没有规划或者系统性的那些东西,当然除了课业上的学习之外,其他作为消遣来说,都是去发现。所以说,应该还挺杂的。”
“那有没有想要知道什么然后去专门找来看的?”
“当然,我把这归到课业的学习。”
“怎么说?”
“就是把人生当成一门课之类的吧。”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那你的答案就有点耍无赖了。”他也笑。
“这么一想,也是。”她又笑。
“不过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是说有的时候不会带着目的性去看书的意思?”
“嗯哼。”
“不是去寻找真理,而是去发现真理?”
“应该说,有的时候这些都不是这么重要,真理不真理的,有的时候可以放下。”她说。
他现在感觉到了,来女士说的,她的天分。
“你呢,平时喜欢看什么?”她问。可能是怕他也耍无赖,补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真可爱。
他当然不会耍无赖,但也想玩笑一些,“我以为你看到我昨天挑的那些书就已经知道了。”
她果然笑,说:“我以为你只是觉得那些书比较难买。”
“这当然也是的。”他承认。
然后又问她一些画画上的事。
比如说,画画的时候,一定要注入思想和情感吗?
他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但他真的很好奇她在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当然会说不是,也没有告诉他他想知道的,而是说到了现代艺术,以及后现代的解构主义。
他用他那可怜的一知半解的知识努力跟上她,同时默默地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在不清楚的地方划了一道道横线,打算回去再仔细钻研。在这一刻,真的好羡慕好嫉妒那些十八九岁就写下著作的天才们。
最后还是说到她的画上。
他终于还是问她,“为什么是画画?”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别人说有天赋,然后选择相信吧。”
“来女士也说你在文学上有天分。”
“嗯,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高中的时候做选择题的事?”
他摇头,然后就听到了她的选择题哲学。
“昨天来老师给了我两个文件袋叫我回家看,里面是我高中的一些作业,当时的我真的太可爱了,所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要是昨天你问这些我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所以你的答案是因为你只能选一个?”
“不是。其实我很久很久没有好的状态了,我怀疑画画这件事,或者说怀疑所有的事,因为我总想不透意义这件事。我不能还没有想透一件事就开始另一件事,比如说文学,我相信到一定程度后,我也会怀疑文学,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再开始一个新的什么吗?我觉得这很西西弗斯,虽然可能人生就是这样,但我觉得不能说服自己。文学,如果我有幸能搞懂画画这件事,我想我会开始。而且,文学天分这种事如果我真的有,我觉得那它一定已经存在在我的画里。画画是我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样可以量化的,或者说可以看见的意义,我只能相信这个,不然人生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明白了。
“我真的在你的画里感受到了文学,虽然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他说,“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啊?”
“你当时和另一个学姐被叫到办公室,你说到‘媚俗’这件事。”
“啊……”她笑了一下,“当时挺幼稚的。”
“那时候我刚好在看米兰昆德拉,所以印象很深。”
“不说这个吧,真的是不能承受的年轻。”她笑着说,“有的时候真的想一觉睡到六十岁,醒来就什么都懂了。”
忽然,好像一道闪电通过了他的全身,他颤抖着,说:“我也是。”
然后就听到她说,“甘叹,你真是,叫人羡慕地早熟。”
他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早熟也是令人羡慕的。
最重要的,她说了“羡慕”两个字,那是不是说明,她是认可自己的?
忽然有点想哭了。
当然不能,他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
真的谢谢。
她好像有点害羞,岔开了话题,说:“你跟来老师的关系一定很好,都叫她来女士或者来老师。”
“嗯,她很好,我们关系也很好,只可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正要跟她细说,阿涌姐就打着哈欠下来了。
不是时候。
第6章
阿涌竟然叫她帮忙剪头发。
“我见你这万年不变的发型自己打理得挺好的,手艺应该还不错,省得出门了,这天真出不了门,晚上又得做生意。”
既然话都让她说满了,那就来呗。
可等她拿了工具,磨刀霍霍向她的时候,又被以双手交叉制止了。
“你就拿这个剪?”
她看了看从收银台的笔筒里拿的剪子,“我平时都用这个。”
然后就达到了目的,谭阿涌带上墨镜出门了。
她把剪刀放回去,一不小心对上了阿叹的目光。
他问:“你平时都自己剪头发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嗯,我这个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也方便。”
“从第一次见你就是这个发型。”
“方便。”
他笑了一下,说:“我头发也都是自己推的,因为不放心把脑袋交给别人。”
于是她也笑,感觉他好像开始慢慢打开自己了,甚至刚才连那样的事都跟她讲。但很奇怪,她并没有感觉到负担。
“那你手艺也还可以。”她说。
“熟能生巧,第一次推的时候坑坑洼洼,最后干脆弄成了光头,被笑了好几天。”他说。
“我也是。”她说完觉得有歧义,补充道:“当然没有变成光头过,我只是随它去,而且没有人当面笑话过我,除了阿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