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下意识抬起手机向绕着铁栏走了一步——
恶臭味道加剧,令人作呕。
黑暗尽头曾经用来关大型犬的铁笼里,杨逸涛已经瘦到不成人样蜷成一团缩在角落,对光线与空气变化没有反应。
只是听到声音,下意识哼了一声。
“杨逸涛?”
盛宁顾不上污浊恶臭,找来工具砸开铁笼,俯身进去凑近对方——
虽然见过很多次人间地狱。
这次还是吓了一跳。
杨逸涛整个人已经瘦到脱相,整张脸只剩下眼睛,名牌西装已经油腻打滑,软塌塌的缠在骨头上。
“杨逸涛?”
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击,杨逸涛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微张已经干裂的嘴唇。
盛宁抬起手指按着对方颈部动脉——
“安排担架,他还活着!”
所有人站在地窖门口,等待着被抬在担架上的杨逸涛。
“出来了!”
一道光闪过——
未等盛宁反应过来,山家附近已经排山倒海乌泱泱围了一群传媒。
不多时,担架的一角出现,被盛宁衣服遮住眼睛和丑相的杨逸涛被门口的医护人员接住,找救护车的方向送去。
所有的单反炮筒几乎要怼在盛宁的脑袋,还有几个富有牺牲精神的,想用工具挑开用来遮光的衣服,拍下杨逸涛目前的状态。
“不要拍——”
盛宁呼喊着,阻拦着,奈何现实就像已经被医护人员接走的杨逸涛,不起任何作用。
“山家已经有本市英雄传奇之家,沦为本市黑暗势力之家。”
“震惊!我们与恶的距离到底有多近?”
记者们围着警车内的山家父母,拍着车窗内神色颓唐的两人,强烈敲打车窗——
“请谈谈现在的心理感受。”
“你们有没有考虑拍个VLOG?”
一时之间,分不清车内是残暴冷血恶魔。
还是车外,借着正义借着权利呼喊着摇晃着车身敲打车窗,面目狰狞的人们才是恶魔。
山英尧与卓女士已经被带走。
看热闹的记者们一路跟着山家父母离开,势要“拍下前警局一把手如今深陷囹圄的强烈反差感”。
物证痕检部门剩余几位同事还在地窖拍照存证,只穿着衬衣的盛宁坐在后备箱里喘着粗气休息。
等到冬日暖阳落在额头,盛宁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他站起身,看到路对面的山以寒。
不知道对方站了多久。
盛宁垂下头,深吸一口气两手撑着膝盖起身,慢吞吞朝她走去。
未等盛宁动身,山以寒反倒先过来了。
“山——”
未等盛宁低头凑近对方想要解释什么,山以寒低头半晌,抿嘴咽下原本想说的话。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最商业的笑容:“恭喜你盛队,旧案全部终结。”
说完,她侧了个身,面无表情从盛宁身边经过。
等到关上家门的瞬间,山以寒靠在门背后,望着整栋空空荡荡冷冷冰冰的家,深吸一口气想要保持坚强——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只是眼睛有些酸。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
眼泪已经冲出来——
山以寒摇摇头努力不让自己想这些难过的事——
儿时因为卓女士太过严厉欺负哭山以寒太多次,每次山以寒哭的时候都会喊妈妈。
有一次很生气,边哭边思索为什么妈妈欺负自己,自己还要喊她,于是大家听到山以寒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爷爷。
直到现在,成年之后哭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再喊过妈妈。
——卓女士的围裙还搭在椅背上。
——山英尧的打火机还躺在鞋柜上。
山以寒终于滑倒在地上,眼睛鼻子挤在一起声嘶力竭哭出来。
“山以寒——”
在此之前,盛宁是想过的,这样坚持查下去,对山以寒是怎样的冲击。
只是,他相信那些隐藏手段而做出的选择,最终会有一天以最不想接受的方式出现。
他选择面对。
从道理和正义来说,无可厚非。
只是很伤人。
一个月后。
A市衙门口,一如曾经的的人来人往。
“盛队,终于抓到在城中村专门跟踪猥/亵独居女租客的变态,晚上可以吃火锅了!”
任力大摇大摆拉扯着罩着头套的嫌疑人,经过盛宁办公室,刻意探身肩膀朝对方抖抖,提醒对方关注自己肩章上多了一个杠。
曾经的任·毫无眼色·力,已经升级至任·专注嘚瑟·力。
办公室里低头拿着文件研究案情的盛宁低头哼了一声:“那要看嫌疑人坦白的速度快不快了——”
“——欸?你来交材料?”
听到门口任力像是遇到熟人似,突然语调温柔寒暄,盛宁下意识心尖一跳,抬起眼望着门外——
一道红色衣角闪过门口。
记忆里的红色风衣少女——
盛宁瞬间撑桌起身,撞翻桌角茶杯,探身望着窗外——
并无红衣出现。
他心惊胆战,立刻追了出去——
“山以寒——”
“——盛队?”
贝小星站在楼梯转弯处,诧异的抬起头望着凶猛扑出来的盛宁。
“是你?”
盛宁一手握住扶手,才稳住自己即将摔下去的惯性。
不等站稳,他又仓促朝对方冲去:“山以寒呢?”
贝小星别过脸掩饰难过,等到回过头,表情严峻望着盛宁:“你应该知道她为了全家人,将手头所有的事情停止,只为专注山家叔叔阿姨的事情。”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盛队,”贝小星制止他:“她说,到此为止了。”
“她说,可以了。”
像是整个世界以急速奔跑的方式正在离自己远去。
盛宁愣在原地,想要任性拒绝,却又明知自己是最没资格任性的那一个。
半晌靠着扶手喃喃道:“她还在怨我?”
“她如何才能不怨你。”贝小星说完,低头望着怀中文件夹苦笑:“她起床怕想起你睡着怕梦见你,出门怕撞见你就算在家也怕你突然上门。”
“你多狠心,才能亲手将爱人全家抓进监狱。”
“换做是她,如何说服自己接受你?”
“换做是她,如何面对被你抓进去的全家人?”
“你们,真的不适合。”
“盛队,姚局那边有问题了,你快去看看——”
顾人语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从姚局办公室冲出来,像是拽着救命恩人似的扯着盛宁的胳膊就要往里拖。
未等盛宁动身,贝小星苦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
“盛宁,盛宁你来了快点帮帮忙,姚局最听你的话了——”
姚局办公室内围了一群人,顾人语正在扶着姚局坐在椅子上阻拦对方的手舞足蹈。
眼见盛宁进来,顾人语凑在姚局身边轻声道:“姚局,姚局,你最喜欢的盛宁来了。”
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老人直到听到盛宁的名字,眼眸定焦在盛宁脸上,忽然一亮,用力抬起手口齿不清:“盛——盛——宁——”
“姚局——”顾不上奇怪姚局状态异常,盛宁一步上前,握住姚局的手。
他这才发现,姚局收假回来之后,骨瘦嶙峋,风一吹人一动,衣服挂着骨头飘。
“姚局——”盛宁心里一酸,重新握紧了姚局的手。
“老山呢?”姚局颤颤巍巍坐在椅子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寒回来了吗?小暖呢?”
其他人还在面面相觑不知姚局说的是什么。
“都怪我...”姚局说着说着,口水也流了出来:“我应该同意付赎金的,害了两个孩子啊...”
顾人语已经在旁边开始打电话叫救火车。
只有盛宁明白姚局这话什么意思。
他低头凑在对方耳边轻声安慰着:“姚局没关系,凶手已经抓到了。”
“那孩..儿...子们,还...还...好吗?”
落在掉在桌角的药瓶标签上贴着药名——阿托伐他丁。
是治疗老年痴呆症的常用药。
盛宁瞪大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能机械的愣愣的跟着对方回应:“好着呢,有空我带你去见他们。”
“那...那...你呢?”
“什么?”盛宁没有听懂对方意思,重新问了一句。
“绑架案调查期间,每次我望着窗外,都...都看见...你站在...梧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