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也实在是看不上玲玲父亲这种下作的行为,要不是顾及玲玲,以他的暴脾气得当场掀桌子轰人。
舅妈想顺水推舟同意两人不要结婚,玲玲抢先表了态:“正好,我自己也不同意这门婚事。”
舅妈诧异,但也松了口气;舅舅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洪烨当即就红了眼眶。
“我妈妈一个人抚养我到八岁;我外婆养我到十三岁;伯父伯母给了我上学的机会。我想请问你。”玲玲看着这个给了她一半血缘的男人,一字一顿的问:“究竟以什么身份对他们提这些要求?”
对方理直气壮:“凭我是你老子,没有我,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玲玲:“我妈妈死后,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别说一百万加路虎,你一毛钱也别想从他们那里拿。除非你死了,我送你入土,否则,我不会为你花一分钱。”
她父亲恼羞成怒,彻底撕破了脸,拿着玲玲未婚先孕的事情,用各种下流龌龊的话当众辱骂她。
“呸!跟你妈一样,是个只会倒贴的下贱货。”
说到这里,连方祁南都不免叹气:“我当时也没怎么拉了,你哥冲上去给了他一拳,打掉了他一颗牙。”
在这个地方,女婿打未来老丈人,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洪烨这一拳下去,少不了要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笑柄。
人要脸,树要皮。
娶媳妇,娶成一场闹剧,也难怪舅妈心里不自在。
方寻唏嘘不已的同时,物伤其类想到了墨水瓶:“我和我哥可真是难兄难弟。”
阿颜笑问:“怎么了?”
方寻叹息:“我男朋友的家庭情况也不好,他父母生前感情不合,在他十三岁那年又死于火灾。现在,他还要和他的两个姨夫挣外公留下的家产。”
方祁南和阿颜第一次听方寻说起程陌的家庭情况,他们对程陌的家世完全了解,方寻所说的家产之争,与此刻方祁南所理解完全不同。
阿颜问:“他的家庭,让你对他这个人产生了犹豫?”
犹豫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担心,如果暗地里造谣生事的,真的是程陌的家人,方寻害怕自己的选择会连累父母。
“恬恬。”方祁南说:“你还记得你奶奶去世那年,你回家参加她葬礼的事情吗?”
记得,方寻当然记得。
从那天早上,爸爸接到第一个电话开始,所有事情,她都清楚的记得,历历在目。
2010年,深冬,奶奶去世了。
那天正好是周末,方寻放假在家,爸爸接到叔叔的第一个电话时,是早上七点多。
叔叔在电话里说,奶奶不大好,让爸爸赶紧回去。
一个小时后,第二个电话进来,爸爸拿着手机,什么都没说只是和阿颜隔着客厅相视一眼。
阿颜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方寻莫名其妙:“怎么啦?”
阿颜:“你奶奶走了。”
方寻当时震惊于,阿颜仅凭一个还未接的电话就知道奶奶去世了。
方祁南接完电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寻走过去轻轻拥抱住他。
方祁南声音哽噎:“你奶奶没了,我没有妈妈了。”
方寻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奶奶走的日子不大好,需要在祠堂里停放一个星期,爸爸和阿颜先回去了,方寻继续回学校上课。
第五天,方寻接到爸爸的电话。
“恬恬,你自己决定,你想回来就回,不回来也没关系。”
说实话,方寻的确不怎么想回,可随后又接到阿颜的电话:“你奶奶后天早上出殡,明天中午你一定要到这里。”
阿颜很少用这种独断的语气说话,尽管声音温柔,方寻却不敢反抗。
方寻长这么大,从没去过她爸爸小时候生活的村子:“是舅舅送我去?还是你们来县城接我?”
阿颜:“所有人都会很忙,你得自己回来。”
方寻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丢在从县城回镇上的半路上。
天一直灰蒙蒙的很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冷的寒气,明明才下午两点,周围寂静的就像是黑夜即将来临。
方寻拨第八个电话时,方祁南才终于接到:“恬恬,你不要怕,爸爸马上找人来接你。”
二十分钟后,一辆开始掉皮的军绿色皮卡停在方寻面前,从车上下来的是居然是洪烨。
那时洪烨虽然还没到法定驾驶年龄,不过,他从小跟在舅舅身边耳濡目染,十四岁就可以开车上路。
方寻纳闷:“你为什么在这里?”
洪烨:“姑姑拜托我来照看你,我特意请假赶回来的。”
方寻第一次到这里来,也是第一次参加葬礼,还是这种历史悠久,形式繁冗的土葬仪式。
一切都是陌生而新奇的。
一进村,方寻被一个小老太太拉着往灵堂走,进到堂内,阿颜接住了她。
方寻还没来得及向她倾诉这一路的艰苦,就被拉到了灵堂中间的棺材前:“先给你奶奶磕三个头。”
方寻懵懵懂懂的看着奶奶灵柩前放着一把太爷椅,椅上放着奶奶的黑白遗照,照片前并排放着三个小碗,碗里各放了些食物。
椅子前面有一条长长的小矮凳,上面铺着厚厚的坐垫,如果不是阿颜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跪在上面磕头,方寻还以为是让她坐在这上面呢。
机械的磕完头,方寻起身就要走,阿颜把她往右边拉:“去把你爸爸和叔叔扶起来。”
这时,方寻才发现棺材和墙壁间的帷幔下,跪着她爸爸和叔叔。
爸爸在前,叔叔在后。
方寻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居然跪下来给她磕了三个头。
方寻觉得太匪夷所思,想去制止却被阿颜从背后拉住了,只好呆若木鸡的看着他们磕头。
待他们磕完,方寻刚扶起爸爸,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又被阿颜拉着从灵堂出来,穿过一个临时被当做厨房的木屋,绕进了一栋柚子树环绕的白瓷砖楼里。
进房间后,阿颜手脚利索的帮她换好了衣服。
从进村后,方寻整个人懵愣的跟个提线木偶一样,阿颜推一下,她动一下。
阿颜:“这两天我会比较忙,没时间顾得上你。到了饭点,就和大家一起坐在桌上吃饭,不要娇里娇气的挑剔。要是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告诉他你是谁的女儿就好了。”
“哦。”方寻一一答应着:“不过,为什么不在殡仪馆火化,要来这个地方。”
阿颜:“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老人过世了,就是要落叶归根的。”
“哦!”方寻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过阿颜很快就原谅了她:“这里的习俗讲究入土为安。火化在这里是不吉利的事情,不要再说火化的事情啦啊!”
方寻乖乖点头:“哦。”
“阿颜啊!”门外有人在叫,方寻还没来得及从床上站起来,门已经被推开。
是刚才拉着方寻进村的老人,她手里拿着一裹白布:“来,把这个孝服给孩子穿上。”
“姑妈,这是我那小丫头。”阿颜接过白布,向她们介绍了彼此:“恬恬,这是你姑奶奶。”
方寻毕恭毕敬的站着:“姑奶奶好。”
“哎哟,我这老眼昏花的,刚才去接的时候,就一路琢磨着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这么好,看这俊的。”
老人亲热的握住了方寻的手:“也长这么大了,这样高,这样俊。哪比别个差了!她啊,就是糊涂。”
在说到‘她’时,姑奶奶的手紧了紧,还莫名流了几滴浑浊的眼泪。
阿颜连忙抽了纸巾安慰她:“姑妈,都过去了。”
“是是是,你好福气,闺女养的好。”姑奶奶拿过阿颜手中的纸,自己擦了擦眼角,用完后又揉成团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情绪很快就恢复了:“来,姑奶奶给你穿上。”
说是孝服,其实就是一块长方形白布,从中间剪了一个洞,头从这个洞中穿过,然后用稻草当成腰带绑在身上。
头上也顶了一块白布,有点像护士帽的戴法,只是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
忙完这些后,阿颜和姑奶奶一起出去了。
方寻穿着孝服,趁着没人跪拜奶奶,偷偷溜进了那个缝隙里。
爸爸捏了捏她的手臂:“得穿这么厚才行,刚刚那手太冻了。恬恬,你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