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故不归(10)
何以思抬头回答“我在英国的同学找我去聚会而已!最近他们回来,比较忙。”
何从游“哦”了一声,继续问到“爸妈让我们俩尽快赶去国外,和他们一起,国内局势实在太紧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何以思停下整理衣装的动作,有些呆滞。
“嗯?以思!我问你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我觉得越快越好呢!”何从游见何以思久久不回,问到。
何以思总算有点反应,但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匆匆说时间要到了,自己先走了。
何从游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看报。
到了一月底,何从游再也等不急,日军的手已经伸到小民众的家里。急急忙忙订好两张过年前的机票,赶着年前去父母哪儿。
何以思不情不愿到了机场,衣服也没收拾几件。等到检完票,何从游过了关卡,在等何以思。
何以思忽然停住,对着他说“哥,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去,我有自己在做的事。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何从游叹气,有些怒意地说“我早知道你在做什么,以为你只是玩玩,你想好了吗?以思,这可能会要了你的命,我是你哥哥,应该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何以思提着行李,手攥得很紧,坚定地说“我想好了,一开始就想好了,我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何从游很无奈,过去抱抱何以思,说“那你记住,我们永远爱你,也很高兴培养出这样一个你。”
何以思看着哥哥回头走了,眼睛还是放在自己身上,微笑着挥别了何从游,听见他大声说“记得写信!!”,回了一句“好!”,就回了家。
原本待在这里更久的是父母和兄长,没想到是在国外待了十几年的何以思最终留在这里。
何以思在何从游走后,就把自己家作为据点传递消息,也就更少给沈故写信。在过完年后,变卖掉宅院,坐上了去往北平的车。
林雨逍听说她来北平,主动地到车站去接。何以思并未惊讶,林雨逍倒是觉得她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多一分镇定自若在里面。
随林雨逍去他家,何以思直言说“我做了地下党,你不怕吗?”
“哪方面的怕?”林雨逍开门,“是怕连累父母吗?还是怕连累我自己,我没什么值得怕的!”
何以思随他进门,发现除了仆人以外,没看见有其他人。她瞬时明白,林雨逍再一次被抛弃,心下有点莫名沁出的哀愁来。
“怎么不见其他人?”何以思试探着问。
林雨逍大大方方笑着,牙齿整齐地显现出来,说“他们说要去国外,我不想去,我吃不惯国外的菜,就留在这儿了!”然后凑近何以思的耳朵说“放心!这次是我抛弃他们。”
何以思无奈着他的乐观,在他家住了下去。
林雨逍依旧时不时带女孩回来,但是没有一个留在家里超过一个月。
何以思也会偶尔在不忙的时候发问“你就没有特别喜欢的吗?留下一个来不好吗?”
林雨逍只是笑着说“是你说过我不配的嘛!我就不要耽搁别人了,好好自己活着就行。”
何以思唾弃他,总是嘘声。
日子更难过,春夏秋冬随着沈故走掉的那个冬天离去,三年转瞬就过了。
沈故从过年以后,就没再收到回信,寄出的信件也通通被寄回来。听闻国内已被日军占领多地,安慰自己,早晚会收到回信的。
可转瞬三年过去,沈故再也按耐不住,订了张机票回国。
飞机悬在天地之间,景色变幻到自己熟悉的样子,沈故有些紧张,手心渗出汗来。
还有十几个小时,先缩进毯子里面睡一觉,就会到上海。再由上海坐转苏州的火车。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第14章 故地重游
空姐小声喊着“先生,先生,到了!”手小幅摇着沈故。沈故悠悠转醒,掀开毯子,拿下行李,下了飞机。
上海他生活了很久,才三年而已,变化却大到不敢认。外国人遍地走,穿着武士服的浪人手里拿着刺刀,有脸上脏兮兮的小孩子在卖报叫喊。
他去见了自己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也识得何以思。
朋友热切地聊着天,询问沈故母亲可还安好,沈故说“其实刚去两年的时候,我母亲就亡故了。癌症嘛,我们不能苛求些什么!她爱漂亮,化疗得头发都掉光了,所幸买了几顶假发,也陪她开开心心过了两年。”
朋友叹了口气,只感叹世事无常。
沈故问起朋友“你知道何以思去哪儿了吗?很久不见她,也没什么消息,我写的信都被寄回国外了。”
朋友嬉笑说“还想何以思呢?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只听说把房子卖了,去了北平,有人见她和一个男的住一起。但是吧!具体位置,我也不怎么清楚。你的信被退回去很正常,要知道,”朋友忽然悄声凑近沈故的耳,“每天都有地下党被抓,抓到以后就给杀掉。怎么会有人敢四处传消息呢?”
沈故不语,和朋友去一处餐馆,吃了顿饭,就匆匆告别,赶去苏州。
苏州这时是阳春三月,到处都发散着盎然的生机。
沈故去敲了敲何以思家的旧宅,他还是不信何以思会卖掉宅院,远走他乡,甚至于嫁作他人妇。自从何以思不回信后,沈故失掉与国内的一切联系,这些回忆和母亲的死一并压在他心头。
门被敲响,还是旧模样,只是漆色褪了许多。
开门的人夹着嗓子问“谁啊?”穿着旗袍的腰肢像是苏州河畔的柳条儿,摆动得婀娜。只可惜,这不是故人!
沈故有些弓着身子回答,对方太过小巧,他希望更平等些,“请问这个宅子的原主人去哪儿了?您知道吗?我是她的亲戚,刚回来就听说宅子被卖了。现下,寻不见她人!您知道吗?”
女子回答“听说是往北平去了,说是去投奔自己亲戚朋友。也是,这乱世,一个弱女子能做的也就只有寻求庇护了!”
沈故止不住心跳有些快,呼吸过分急促,扶住门框说“那您知道具体是北平哪儿吗?”手扣着门框,指尖发白,掉下些木屑和干枯成壳的油漆来,女子在门内,没有看见。
女子摇摇头,沈故道别,他忽然丧失勇气去北平。漫无目的地走,直到走向苏州河边的一个亭子,当日是在此送别的。
亭子现在有些残破不堪,不难见出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有刀痕。有人在此受过刑,血渍生长入木头的纹路之中,沈故心有些揪起。
忽地,双膝跪地,西装裤被绷得有些紧,上身的西服随沈故用手抓心的动作,自顾自地皱起些纹路来。前额用发油固定好的头发垂下一绺,他的身形被紧紧绕身的西服全然衬出,像是受教的耶稣基督。
痛楚持续了二十分钟,沈故起身,不动声色地从上衣兜里摸出一盒万宝路来,点燃它。这是在他母亲尚未过世的时候学会的,他的痛苦无人与说,只有靠些外界的东西来缓解一下。
烟抽完,灰烬通通随风奔逝,额前的发被忽略,西服勾勒沈故坚毅的背脊,依旧是长手长腿,宽肩窄腰,只是现在更为挺拔些。
沈故订了返回国外的机票,检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知道身后是空空如也。他昂头前进,路过的女士为他侧目惊呼,只有沈故自己知道,这些呼声和目光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叫何以思的女孩子的。
在沈故跪地之前,远在北平的何以思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想连累林雨逍,放弃向林雨逍求助的机会,只打算回去把重要文件拿走。
林雨逍在家,手里捏着个盒子,红丝绒的材质,上面有烫金,上排印着英文的“Spending time with loved ones.”,下排印着“与所爱之人虚度光阴!”。
看见何以思进门,林雨逍从沙发上起来,上前抱住何以思,把盒子晃晃,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款式很是精简。
何以思有些错愕。
林雨逍笑着说“唉!别多想!只是我认为女孩子该当有一枚钻戒去相称她的美丽,我觉得你需要一枚。”
何以思松了一口气,并未接下,反而是急匆匆走进房间收拾东西。边收拾边说“我暴露了!我走以后,你把我留下来的东西通通一把火烧掉,我不想连累你。你放心,我在你家住的这几年,没有人看见过,只要东西烧掉,你不会被牵连!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