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乘澜归(5)
于是乎,在数百年前,会峰阁出现了。它不属于任何门派,也没有自己的武功体系,更不求什么声望威名,可谓独树一帜,是为江湖浊流中的一股清泉。
相传它的创立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既无师承,也不知来历,所留的唯有一世侠名。据闻他年少时云游四方,好友遍布天下,中年后用尽余生收集江南武林流落的武功典籍,却不曾偷学其中的一招半式。
他曾言,私藏珍宝,非侠义所为,况所谓武林绝学,于他不过鸿毛一缕。他不屑独吞。
所有人皆可向他借书浏览,但借书者并非全无代价。他们需以一个令他足够满意的情报来作交换。
可事实上他的好友广布天下,所获情报没有上千也够成百,他根本不缺这些。
起初无人能懂他的用意,但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众多,倒无一不遵守着他的规定。久而久之,竟也暗中连成了一张情报网。
随后,便有人开始向他打探消息。他不多口舌,也不收金银,只需打探者以本门的一个招式作报酬。
这些武林人士对此并非全无怀疑,但念及门派间的武功路数千差万别,除招式外,还需配以独门内功相辅相成。只有招式而无心法,纵使学会也只徒有其表,难得精要,不成气候。而后又见这位前辈面对所得报酬,竟不多瞧一眼,只命手下做好图后便密匣装封,就此搁置,再不提及,久之便也默许了这一条件。
如此日积月累,会峰阁下的情报日趋渐多,收纳的武功招式也日益渐丰。
但江湖从来人心叵测,即便人人都宣称道义为先,也难免有小人作祟。于是,就有那么几个小人,贪图上了会峰阁这块肥肉,或唯恐被它拿捏住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妄图动上一动。
老阁主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更不是什么烂好人,对付这种人,他有的是办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何况是人就有软肋。他早已将来人的底细门路摸透,或要挟,或利诱,或施以人情,实在不济便一刀了结,绝不手软半分。
如此下来,有时竟也能帮各派解决几个师门败类,了结几桩武林悬案。而江南武林的各个门派,或多或少都有求于他,或将有求于他,或受过他的恩惠。他们自然也不会再让人轻易动了它去。
彼时,会峰阁于江南武林已颇有声望。那位老阁主,本也可借此一举成为江南武林盟的领袖,但他以行将就木为由,不愿掺和除会峰阁外的武林诸事,只尽力劝服各派掌门勿争先后,以和为贵。
据说在他临终之时,还与弟子约法三章。其中内容旁人不得而知,人们只知其后,会峰阁一如他在世之时运转着,直至今日。
如今的会峰阁,是江南武林的联络与情报中心,是百家武学的收藏之所。百年间已然销声匿迹、杳无踪迹的许多门派,以及其他各个现有门派的武功,多少都有收录其中。
江南武林盟至今虽无盟主,却也难得的少有争端,齐心合一。后人回想当年,纷纷恍然,如此景象,恐也是那位老阁主谋划一生的愿景。
于此,师父也曾感慨,江南武林生生不息,各家武学无所遗失,多有会峰阁的功劳在内。
这也是它至今难以动摇的原因所在。
第四章 丰宴
但时隔多年,终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那就是诡门。
诡门源自西域、苗疆一带,门下之人多性情乖戾,难以捉摸。他们此番从西域至中土而来,便是为了扩张自身势力,以图在中土扬名立威。
他们首先看上的,正是江南武林这块沃土。
这些人虽是番邦异族,却显然对中土一带甚为了解。若非做过功课,他们也不会一开始就盯上了会峰阁。
眼光如此毒辣,果真不是好对付的。
可这原本是江南武林与会峰阁的事,与夏久澜何干?她一个孤身女子,初出江湖不久,既不是会峰阁的人,又不认识会峰阁的人,这帮人偏要挑她来擒是为何故?
一想到这里,她便委屈不已。
可那位阿茵姑娘似乎看起来比她还要委屈几分。
听萧茵说,他们针对会峰阁那个姓叶阁主的计划还未施行,就先被齐云山一个姓岳的喽啰给搅混了。她的头领大怒,非要找那姓岳的清算不可。然那姓岳的小子一早就逃回山上去了,她也不好下手,所以——
听到这里,久澜有些明白了。
原来她是替岳梓乘那小子受罪来了!
萧茵不知从何处打探到她曾与岳梓乘待在一起过,便心生歪计,将她抓了来,意图用她来引那姓岳的小子出来。
对此,夏久澜更是叫苦不迭了。她与那姓岳的小子不过萍水相逢,有何特殊的交情可言?想拿自己做诱饵引岳梓乘相救,只怕这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
冷静下来后,她也会分析分析当前情势。依目前的情形来看,自己虽然死不了,却也逃不走。只关个一两日尚且还能接受,但若时日一长,即便自己受得住,诡门也未必有这耐心,到时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那才真的是难以预料了。
每想到此处,夏久澜便暗暗发誓,倘若她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也必是要找那姓岳的算账的!
于是她就这么被关了三日。
她也很能清楚地感受到,诡门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何况上天都认可她年岁尚小,命不该绝。
到了第三日的夜里,久澜明显地感觉到诡门对她的看管松懈了不少,人数少了大半暂且不提,最关键的是萧茵也不知了去向。
直觉告诉她,诡门自己也遇到麻烦了。
虽说这并不意味着她便能就此脱身,因为囚室的钥匙就在萧茵身上,这一点她已打探得明明白白。萧茵不在,她便没办法走出这扇大门。
但冥冥中她总觉得,这是一个绝不可放过的时机。
“哎,你们的头子呢,阿茵姑娘呢?”趁着小奴来送水之际,她低声招呼道。
事实上,这三日以来的示弱与等待并非全无作用,至少目前在这几个看守人的眼里,这个小丫头足够老实,既不吵嚷逃跑,也不寻衅生事,反倒相当配合,给他们省事得很。
于是小奴也不防备地就告诉她:“叶笙寒来了,阿茵姑娘带人去应付了。”
“谁?叶笙寒?”久澜差点就以为自己听岔了。
岳梓乘也就罢了,怎么叶笙寒还会来?
那可是江南武林盟的大人物啊。
在这当口,外头忽然就传来几声闷响,继而便是一片倒地的声音。久澜尚不清楚状况,就见那小奴慌得站起身来,很快也被击中穴道晕了过去。
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张圆圆的脸蛋,水杏眼,柳叶眉,白皙的双颊微微泛红如两粒新凝的荔枝,一看又是一个温柔灵秀的可人儿。
她怀中抱着一柄古剑,剑鞘纹样古朴繁复,显为名家所铸。久澜虽不知其来历,但仅凭一眼便知不凡。
少女微微一笑,向惊愕的久澜报出了自己的来历:“会峰阁应愁予,奉师命前来营救姑娘。”
久澜稍从错愕中回神,问道:“你师父是叶阁主?”
应愁予点点头,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宝剑,剑身反射的刹那光芒晃得久澜眯起了眼。
剑刃隐隐发青,透着令人生畏的寒气,这是怎样的一柄利剑!
果然只见应愁予挥剑轻轻一斩,困扰久澜多日的锁链就断成了两截。
“岳少侠听闻姑娘出事,苦于自己无法脱身,便只好依托师父前来解救。他为保顺利,也为向姑娘致歉,还特意向师门借了宝物青锋剑,如今看来,也确实派上了用场。”
“是岳梓乘请的叶阁主?”久澜问道。
应愁予笑而不答,只道:“我们先出去吧,其中缘由你自会知晓。”
她见到叶笙寒的时候,东边天际已初放光明。
会峰阁阁主叶笙寒,先前她只在师父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会峰阁向来行事低调,历代阁主也鲜少露面,故而江湖上识得他们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久澜想他这般的人物,不是个老头子已然不错了,不料这日见到,才知这位江南武林盟的大人物竟然如此年轻。
一袭白衣俊雅风流,独立古道而不染纤尘,晓风轻拂掀起翩然衣袂,卷起街边桐花落在衣襟发梢,而他静立于晨光之下,肩上满载着晨曦的霞光,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只看得清一双幽深的眼眸,如寒潭般静谧,潭底又似倒映着星辰无边,山河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