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乘澜归(18)
“这世道哪有什么仁心可言?”
“你与他们讲仁心,他们与你讲仁心了吗?”
“久久,愿你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久久,如今,你得偿所愿了吗?”
“我们医者行于天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她猛地清醒过来,额间已是冷汗一片。听见身侧有动静在响,她缓缓睁开眼眸,映入眼底的是傅莼的一张盈盈笑脸。
她看见久澜睁眼,开心地回头道:“婆婆,久澜姐姐醒了!”
章婆婆闻声快步上前,为她拭去了额上的汗珠,欣喜道:“醒了就好。”
久澜缓缓坐起身来,道:“婆婆,其他人呢?”
章婆婆道:“虞姑娘留了我们下来,还分给我们一些事做。他们都去做事儿了。”
久澜点了点头,心里却颇觉安慰。近日战事吃紧,医宗上下忙碌万分,人手确有短缺。虞久渊肯让这些村民们帮着做事,便是愿意接纳他们的意思了。
正想着,章婆婆突然膝盖一弯跪倒下来,吓得久澜赶紧将她扶起,急道:“婆婆,您这是做什么?”
章婆婆道:“久澜姑娘,你帮我们这些人逃过追杀,还带我们来到这里,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地,你与虞姑娘的大恩,老身无以为报。老身代樵溪村的所有人,谢谢你们了!”
久澜连忙道:“婆婆,咱们已相熟多年,这些也都是我应该做的,您以后休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时,傅莼又跑上前来,挥着手里的草蚂蚱,甜甜一笑,道:“久澜姐姐,你觉得好看吗?”
久澜笑道:“好看,是谁给莼儿编的呀?”
傅莼道:“是澈哥哥。”
久澜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问道:“那莼儿喜欢这里吗?”
傅莼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喜欢。婆婆说,这里的山很绿,花很香,水很甜。我也很喜欢久澜姐姐!”说完,她便扑上去给了久澜一个大大的拥抱。
之后的几日亦不出所料地在忙碌中度过了。虞久渊甚少出门,大半的时间都在药庐里,埋头于桌案前。顾久澈则担着跑腿的重任,常常在外头行动,往往不在冷沙洲内。
战事中这样安宁的日子极为难得。那是冷沙洲僻静的环境,将所有的战火都拦在了山水之外,才给予了久澜和樵溪村的村民们最后一片净土。
但这样的安宁太不真实了。
以致人人都有没说出口的预感。
战火,迟早会烧到这里来。
这日黄昏时分,久澜正在药庐中帮着整理医书,忽有一名医宗的小弟子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大师姐,有……有人来了,三面的山口全都被封住了!”
虞久渊立即喝止道:“着什么急,怎么回事,仔细说清楚。”
那位小弟子喘了口气,道:“是雁山派。冷沙洲三面的山都已被他们侵占了,如今正在攻破山口,守山门的弟子快支撑不住了!”
虞久渊道:“守不住就别守了,叫他们全部回来,我们即刻撤离!”
那小弟子刚要领命,却又有一位小弟子快速地跑了进来,道:“大师姐,水路的船只也全被他们毁去了,一艘都不剩了!”
“什么?”却是夏久澜惊呼出声。冷沙洲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照如今的情势,竟是所有的出路都已被堵截了。
虞久渊攥紧了衣角,咬牙道:“真是四面楚歌啊!”
这时,药庐上空传来了一阵叫嚣,听声音是雁山派的大弟子霍泷。他在声音里灌注了十足的内力,听来响彻山谷,气势非凡。
“魔教妖人和魔教恶徒藏身于此,好生悠闲啊!可笑那齐云山的岳掌门还说樵溪村的这帮恶徒无辜,呵!他们互相包庇混于一处,有何无辜?事到如今,已容这帮余孽苟活了多日,也该到清理的时候了。今日,所有藏身在这里的魔教妖人与魔教恶徒,通通都要杀光,连条狗都不许给我留下!”
虞久渊的神色变了又变,一双拳头捏得极紧,愤极道:“欺人太甚!”
她转身对那后进来的小弟子道:“带我去看!”
那小弟子一点头,快步领了她们二人到水边,果然是一艘船只都不见,而其余几面的山脚处都已隐隐有火光闪烁,见势很快便要烧到药庐这一带了。
樵溪村的村民们听闻了情势,也很快聚集到了一起。此时暮色已渐渐沉了下来,远处的火光在夜色中愈渐明显,正在迅速地向中心蔓延着。浓烟伴随着死亡的气息飘散在林子上空,并逐渐向水边扩散,但所有人似乎都很平静。
他们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也没有想过再次逃避。
都是卷入是非之中的人,谁又能护得住谁?这天下早就没了容身的地方,又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最后的结局,无非都是一样的。
看着火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久澜忽然便觉得有些释然。
既已挣扎了这么多日,还是难逃此劫,那么最后能在这个有山有水,有花有鸟的地方,和眼前的他们一起灰飞烟灭,也总好过化成穷山恶水中的孤魂野鬼。
这时,张叔忽然走上前来,对渊澜二人道:“虞姑娘,久澜姑娘,我这里有一物。”说着他回过身去,其余的村民也让开一条道来,只见他从近日居所附近的库房里拖出了一条略有残破的独木舟来。
他道:“我曾经做过木匠,这条船是我居住在这里的几天里造的,做得有些简陋粗糙,平日也就只能拿来捕捕小鱼,摘摘莲蓬什么的,但是要载一人出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完,夏久澜微微一震,虞久渊却不动声色。她漠然道:“小九,去把药庐里我近日写的手稿拿来。”
久澜不敢违逆,连忙回去取来。正当她要递交到虞久渊的手上时,颈后忽然就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四肢便开始酸软无力了起来。
虞久渊扶住了她,将那本手稿塞到了她的怀里,异常郑重地嘱咐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给我一字一句听好了,并把它记到心里去,别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了。”
久澜顿时觉得不妙,连连摇头。虞久渊却皱起眉头,呵斥道:“不许摇头,我只交代你这一回,最后一回,你必须给我办好了!”
她一使眼色,张叔便将久澜抱到独木舟上躺好。虞久渊道:“我方才放到你怀里的那本手稿,是我近日整理的一些有关七日戕蛊毒药理的研究,你若有幸能逃出生天,务必要回万重崖,把它交到师父手里。”
久澜的身体已不能动弹,只能费力地张开唇舌,道:“师姐,为什么是我,你亲手去交给师父不好吗?”
虞久渊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个蠢丫头!我走,你留下,你就能带他们逃出去吗?”
久澜听闻,霎时眼前一亮,惊喜道:“师姐,你,你有办法?”
虞久渊把头一撇,道:“你师姐我比你聪明百倍,难道会想不出办法?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久澜追问道:“那你为何要让我一个人走,我们一起离开不好吗?”
“夏久澜!”虞久渊提高了声音,不耐烦道,“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我要你先出去,是希望它能早一日交到师父的手上。如若它真能帮到师父,那么也许就能早一日解除蛊毒之祸,你明白吗?”
久澜顿时怔住了。她看到虞久渊的眼眶红了。
虞久渊其人,时而暴躁如火,时而冷漠如冰,身上全然没有夏苡半点温柔的影子。她孤傲严苛,亦不曾有过半分柔弱的时候,同辈的师弟妹们畏惧她远胜于对师父夏苡。久澜从小到大,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更是没有见她红过一次眼眶。
然而这唯一的一次,却映入了久澜的心底。久澜也正是透过虞久渊眼角的那一两点泪光,看穿了她身上所隐藏的一切情绪,以及那个她根本不屑于去圆的谎言。
“一个时辰以后,麻药的作用便会消散,到时你自寻机会上岸,但不许回头。你别忘了,顾久澈那小子还没回来呢,你难道要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地再回到冷沙洲来吗?他……他可比你还要蠢得多呢!所以,你出去以后必须要去找到他,然后你们两个一起去万重崖,去找师父,听到了吗?”
“师姐……”我真的不想离开,我想与你们在一起,是生是死都一起面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