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68)
不需要。他们就应该在一起,就应该结婚。
就像现在应该离婚。
乔瑞翻来覆去很久,心烦,索性起床,收拾房间。
他的痕迹,随处可见衣帽间有他几年来留在这儿的衣服,鞋柜里有他的鞋子,书架上有他喜欢的书,两个牙杯仍然并排放在一起
她不会抹去这些痕迹。也许,会一直、一直照原样保存。
郁家四个人,整夜未眠。
郁薇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伍美宁复述给郁江、郁铮,末了道“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是瑞瑞安排给这丫头的第一件事,别的事,她没说。也不用说。”
父子两个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
郁江像被施了定身手术,一动不动。
郁铮倚着沙发靠背,双腿交叠,姿态闲散,静静地望着垂头站在一边的郁薇。
原本以为,妹妹只是被惯坏了。的确有缺点,平时觉得无伤大雅,被彻底惹恼的时候,觉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哪成想,撕开表面那件华裳,呈现在他和父母面前的,是难以入目的污浊。
她怎么变成这样的
只因为贺既明么
小时候,贺家和他们家住得很近。他和贺既明同岁,记事起就是玩伴,一起打架淘气,一起上学,郁薇上学后,一起给她在学校撑腰。
读中学的时候,郁家搬到了现在的住所,他跟贺既明不在同一所学校,但寒暑假还是会混在一起。
到留学的时候,都在英伦,但不在同一院校。交际圈子早已不同,但彼此的朋友都知道,他们一起长大,情分不一般。
大概就因为这一点,贺既明的私生活有多乱,一直没人跟他提过,只是曾有人感叹,你跟贺真不像是交情深厚的人。
彼时没往心里去,以为对方说的是他与贺既明不怎么见面。
贺既明早他两年回国。
他和乔瑞恋爱之后,阴错阳差的,一直没提起过贺既明。
回来之后,郁薇跟贺既明正在分分合合。
乔瑞叹气,说那个人,不是一般的一言难尽,怎么我们两家都认识他
再多的,她不能说。
贺既明和郁薇订婚之前,她说,真的不再慎重考虑一下么结果要是没得改,我得把丑话放前头我已经跟小姑姑警告过家人,离贺家的人越远越好。
他只有苦笑的份儿。
贺既明和郁薇把恋爱谈得像过家家,一会儿一出。就算只出于护短儿的心态,他对贺既明也逐步有了很深的成见。
但又有什么办法每次分手,郁薇都会折腾出点儿事情,精神状态特别糟糕。
父母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最终态度是赞成女儿嫁给她想嫁的人。
两家联姻的话,他站在公司角度看,的确有不少好处。综合种种,也就随他们去。
结果,是一个又一个恶果。
失望到了极点,反倒没脾气了。
“薇薇,”郁铮唤回郁薇的神智,心平气和地问,“谁把你带上那条道的”
郁薇仍旧垂头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
郁铮给出备选答案“你朋友,还是贺既明”
“朋友。”郁薇小声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
犹豫片刻,郁薇选择说实话“高中。”
也就是说,不良嗜好竟已将近十年。郁铮一时语凝。
伍美宁再一次被气得落了泪。
“高中只有一阵。”郁薇带着哭腔细说,“那时只是觉得好玩儿,后来好几年没碰过。毕业后,我画画一直出不了头,有时候特别焦虑跟朋友聚会的时候,他们都说不上瘾,而且能激发灵感,就又捡起来了”
郁铮居然笑出来,“多好。你跟贺既明,倒是志同道合。”
郁薇抹了一把脸,鼻音加重“这两年有点儿严重了,就是因为他。我不想的”
郁铮问“到没到送你就医的地步”话刚说完,就觉得多余问她。
郁薇频频摇头,“没那么严重,真的。”
郁铮视线移到母亲那边,“妈,有空带她去检查一下吧。等到时间充裕了,让她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到时我安排。”
伍美宁点头。
郁铮又问“把瑞瑞推下楼的时候,你怎么想的嗯”
他自己觉得没脾气了,却不知道,说起这件事,语气冷森森的。
郁薇搅着手指,“我恨她。我甚至想过很多次,开车撞她、找人花了她的脸。”
语声未落,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脸上,郁江和伍美宁惊骇不已,郁铮眼里仅有的光彩也化为灰烬,只余漠然。
“我恨她。”郁薇强调道,“我对贺既明,其实也就那样,这么多年了,不要个结果,不甘心,结婚第二天就离都行。
“我最喜欢的,是那个人掉头去追她的那个人。
“可这两个人,在我面前提起她,都是夸个没完,让我觉得我像个智障、残废
“最疼我的哥哥,对她也那么好。这么多年了,你给我设计过一件衣服么对她呢那两三年,没完没了地烧灵感,那么美的衣服,只准她一个人穿”
伍美宁听不下去了,气冲冲地打断“你想要,让你哥给你设计就是了。而且你也知道是灵感灵光一现的东西,适合瑞瑞的,不适合你。就像你画画,能为没灵感的风格闭门造车么你感觉没错,这会儿我真觉得,你就是个智障的残废”
设计领域她是不懂,可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也知道不擅长的领域出现灵感的话,只能是特定情况。
郁铮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问父母“你们打算怎么办谁去跟瑞瑞面谈”
伍美宁不知道怎么办,早已乱了方寸。
郁江终于出声了“我去谈。这件事,你不要管。”他不认为郁铮面对乔瑞能够做到理智。
郁铮说好,随后站起来,“那你们聊,我该走了。”
“要去哪儿啊”伍美宁看一眼腕表,“四点多了,就到楼上睡一会儿吧”
“不用。”郁铮给母亲一个微笑,“我回我那儿。”
“好吧,你也注意身体,这才几天啊,明显瘦了。”
郁铮挥一挥手,走出门去,驾车离开。
回到家里,车子停在门前,透过车窗,望向门口留着一盏灯的小楼。
以前回来再晚,情绪再差,心里都是满满的。不像此刻。
心空了,像是变成了山谷,只有冷风回旋。
太冷了。冷到他觉得没了盼头。
超出他想象的糟糕的情况足以让她厌恶郁家的情况,他曾乐观想见的峰回路转,已经遥不可见。
可越是这样,越是想念,越是心疼。
她有洁癖,形式上的、精神上的,如果长期面对打心底厌恶的人,会引发神经性过敏,要找心理医生缓解。
忍了那么久,不知该有多难受。
离婚之前,总是站在郁家的角度,评判她处理一些事是否妥当。现在离婚了,与她相关的事,都会自动站在她的角度设想、反思。
虽然,她已不再需要,他已失去资格。
八点多,林佳莉来接乔瑞,本来想把车停在单元门前的路旁,但有一辆房车已经占了最适合的位置,只好停远一点。
乔瑞给果果留了足够的猫粮、水,电视调到卡通频道,拿起手袋下楼。
走出单元门,下台阶的时候,看到了郁江的车。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郁江下车来,对她微微颔首,“上车吧,到会所谈。”
乔瑞走到他近前,抬手看了看腕表,歉然微笑,“郁先生,您该事先打个电话过来。我要去上班。”
“有新工作了”郁江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过。
“对。”
林佳莉见乔瑞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忙下车跑过来,“瑞,怎么了”
乔瑞笑着说“没事。遇见熟人,聊两句。”
林佳莉到了近前,看到男人的正脸,尴尬了对方居然是乔瑞以前的公公,她没见过真人,但在杂志上见过照片。
乔瑞给两个人引见,“这位是郁先生。这位是我同事林佳莉。”
两个人握了握手,随后林佳莉说“瑞,我去车上等你。”
乔瑞点头。
郁江沉了片刻,说“薇薇的事,在我们,是十万火急,很想早一点知道你的意向。现在不行的话,中午”
“但在我这儿,不是着急的事。”乔瑞和声打断他,“我一般下午五点钟之后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