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渺从未想过,自己的声音也会有如此嘶哑恐惧的一天。
万幸,赤羽听到任飘渺的声音,先是侧耳确认了下,而后缓缓抬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你……来了。”
说罢,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仿佛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已散去,向一旁不由自主地歪倒下去,正落入任飘渺怀中。
“没有吾的同意,不准死。”
任飘渺抬掌,就地为赤羽疗起伤来。
“神蛊温皇……你真是……咳咳咳……吾还以为……又幻听了……”
话未说完,磅礴内力已涌入体内,赤羽几乎陷入死寂的内息,再次翻涌而起。先前所受的内伤,此刻疼痛感愈发强烈。他喉咙一甜,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便触目惊心地留在了唇角。
“别讲话。”
此时化作了任飘渺形貌的人,也不再顾着神蛊温皇平日里那副温文懒散的模样。他低头看着半靠在自己臂弯中、身受重伤的赤羽信之介,面上虽无怒容,周身的肃杀之气已是难以遮掩,暴戾到想要将那些伤了赤羽的人碎尸万段。
“赤羽信之介,何处不适?告诉我。”
指下的脉搏节奏混乱,时轻时重。外伤事小,因强行运功而爆发的内息彻底失控,激发了赤羽体内原本还在被压制的蛊毒,顺带着胎气也受了惊。
总而言之,糟透了。
赤羽虚弱笑道:“赤羽信之介?甚少……听你这样唤吾……”
一声“赤羽大人”,从当年入侵西剑流到如今,他听了多少次,那人总是将这四个字喊得暧昧十足。连名带姓地喊“赤羽信之介”,还真是少之又少。
任飘渺皱起眉头。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不知轻重的话。”
赤羽道:“你瞪吾也没用……你是大夫,情况如何又何必问吾,多此一举……”
眼前一阵阵发黑,赤羽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腹中因母体受损而一直挣扎的胎儿忽然没了动作,赤羽心中一凉,僵硬地将手覆在隆起的腹部。
“吾……儿……”
赤羽无声地动了动唇,眼眶酸涩,却没有半点泪意,只是觉得胸口胀得发痛。他急喘了几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牢牢抿着的唇也无法阻挡再度涌出的那口血。因蛊毒而颜色发黑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了任飘渺紫色的衣袖上,留下一块暗色痕迹。
任飘渺眸色愈发深沉,并指凝气,在赤羽周身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而他十分清楚,即便如此,也只能延缓蛊毒蔓延。
埋霜小楼众人,必定也在赶来路上。一个千雪孤鸣,一个鸩罂粟,再加上他,不够的话添上一个修儒,一条腿进了阎罗殿的人也能拖回来。
但若是来得晚了……
不会。
他停下心中这样危险的想法,强行安慰自己——
即便他们迟了,也还有相思蛊作为最后的法子,赤羽的性命总是能保住的。
“赤羽。”任飘渺伸手将掌心按在赤羽丹田处,真气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即便毫无成效,可还是不肯停下。
“你与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相信吾。”
“吾……不准……”
赤羽看穿了任飘渺的想法。他用力抬起手,轻轻覆住了任飘渺的双眼,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终究……不一样……”
“……”
任飘渺沉默一瞬,却会错了意。他收紧双臂,侧脸贴着赤羽的额头,沉声问怀里的人:“赤羽,你现在想见温皇,还是任飘渺?吾给你。”
赤羽答非所问,仿佛未曾听到任飘渺的问题,只是一味痴痴地看着他。
“但……吾知道……都是你……”
任飘渺愕然。
说罢,赤羽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医院内请勿大声喧哗。——
【第二十二章】
刚刚醒来不久的岳灵休和遥星二人,得知琅琊居出事,本想跟着一同去帮忙。千雪拦下了他们,只带着剑无极奔上了山。
“可千万别出事。”
心急如焚的千雪不住喃喃,剑无极劝道:“老丈人武艺高强,天底下无论哪里他都敢横着走,一定没事的,祸害活千年嘛。”
这话说起来轻松,可语气中的担忧,还是掩盖不住。
距离鸩罂粟告知的地点尚隔着老远,千雪一眼便看到了倒在雪地中的任飘渺,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温仔!”
千雪撒足狂奔,跑到他身边才发现,任飘渺将赤羽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赤羽呼吸虽微弱,却还算平缓,而任飘渺自己双眼紧闭,浑身冰冷僵硬,已彻底没了气息。
“死了?”剑无极傻眼,“不可能吧,任飘渺也会死?让我看看……”
千雪没好气道:“看你个头啊看!过来帮忙!再磨叽一会儿,没死也变成真死了!”
抱在一起怎么搬得下山?千雪头痛不已。动手使劲掰着任飘渺的双臂,想要将他与赤羽分开,费尽力气却还是分毫不动。
就这么吞了假死药,也不想想,若是他路上受阻,来得迟了……
千雪只觉得后怕。这温仔,真是连自己的性命也敢拿来随便赌。
此时的任飘渺,已不能吞咽,千雪给两人各自塞了颗吊命的药,权作聊胜于无。任飘渺抱得太过结实,加上服下假死之药所带来的“尸僵”,千雪无计可施,只得先卸了他两条手臂的关节,这才分开了两人。
“温仔,事后别怪我哦,我……我这是要救你们一家三口。”
千雪有些心虚地将卸下来的关节重新装好,而后挥刀割去两人身下因鲜血而冻在地上的衣袍。把任飘渺丢给剑无极,自己抱着赤羽,两人朝着来路奔去。
——至于那些敢对赤羽出手的人,无论此时在不在场,都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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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虚无黑暗中飘浮许久,温皇意识回溯的瞬间,便直直地坐了起来。
“哟,醒了。”
千雪递过来一杯热茶。
“先喝点水。死而复生的感觉如何?”
温皇不为所动,问道:“千雪,他人呢?”
“你不用担心,有惊无险,大的小的都没事,正睡着呢。”千雪见温皇着急,越发悠然起来。“咱们两个先聊聊?”
听千雪说没事,温皇这才松了口气,道:“聊什么?”
千雪一手摩挲着自个儿的下巴,来来回回地将温皇打量了几遭,“啧”了一声。
“我本来还在琢磨,你看完用药过程,又要走了一颗假死药,是想干什么。结果,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温仔,我知道你向来赌的大,但……要是这次赌输了呢?”
温皇笃定道:“你一定会来。”
千雪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我是过命的兄弟,神蛊温皇信得过你。”
千雪打了个哆嗦,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伸到温皇面前。
“看看看,一身鸡皮疙瘩。温仔,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肉麻?”
“千雪,我向来以诚待人,说的都是真心话啊。”
千雪不屑地嗤了一声。温皇起身,随手拔去颈侧天柱穴上还在颤动的银针。
“当世两大医者联手,神蛊温皇真是受宠若惊。只是……我这两条手臂怎会觉得有些不适?”
“……”千雪抬头望天,开始装傻。“可能是没睡好压到了,养两天就没事了。”
“千雪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温皇轻笑,“这下,可以带我去看看我家赤羽大人和少主人了么?”
赤羽休息的房间,实则就在隔壁。虽然先前一番打斗,受了重伤,加之毒性失控爆发,险些命丧当场。但相思蛊被温皇强行催动,赤羽还是保住了这口气,醒得竟比温皇还早了半柱香。
见温皇进门,原本正在照顾赤羽的竞日孤鸣随即停了动作,把喂了一半的药连碗带勺,全塞进了他手中。
“在下告辞。”
“耶,竞王爷销声匿迹许久,如今竟然纡尊降贵,亲自照顾我还珠楼的楼主夫人与少主。还珠楼不过是个小小的江湖组织,担待不起啊。”
面具都摘了,竞日孤鸣也懒得继续嘴硬否认身份,便从善如流道:“若温皇实在过意不去,当场给小王磕几个头致谢,小王也是受得起的。”
“苗王与金池姑娘想必也很思念竞王爷。”
“不劳温皇费心。看赤羽先生如今的模样,想必温皇对‘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颇有感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