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绍洋慢悠悠朝顾寅眠走去,眉眼全是荡漾的笑意:“老顾你行啊!你那天电话里说的该不是就她吧?至于吗你?刚脸黑得跟碳灰似的,我就随便问问,瞧你这老母鸡护幼崽的样儿,我还能吃了你家‘妹妹’不成?”
顾寅眠眉间堆砌着严肃:“她真是我妹。”
瞿绍洋傻眼。
“不是亲妹。”
“你这人能不能把话说完,吓死我。我还以为你爱上你……等等。”瞿绍洋不解,“我见过你妹啊,顾棠梨嘛!大美人儿,这个叫桑萸?跟顾棠梨完全不同的类型。表妹?堂妹?表妹堂妹也是妹,老顾,乱/伦可使不得啊!”
顾寅眠冷笑着回应他的语重心长:“爷爷朋友的孙女,八年前住到顾家,没血缘。”
瞿绍洋足足怔了半晌,一拍脑门:“所以你俩在家里暗度陈仓?”
顾寅眠眸光寒凉。
瞿绍洋干笑,瞄准顾寅眠胸膛给他一拳:“老顾你可真行,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俩好多久了?”
“没好过。”顾寅眠清了清嗓,“来我们家时,她才十二岁。”
沉寂许久。
瞿绍洋的脸轮番变了几次颜色。
“禽兽啊你?”瞿绍洋鄙夷地白他两眼,掰着手指数了数,“我艹,她今年才二十?顾寅眠你是不是变态?老顾,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怎么这么闷骚呢?你这些年不谈恋爱,别告诉我就是给这妹妹守身如玉?得,原来您还是个痴情种。”
“有烟吗?”
“……”
两人来到吸烟区,肩并肩靠在墙壁抽烟。
见老同学似乎真情实感沦陷了,瞿绍洋也不好再出言讽刺。
吐出白色烟圈,瞿绍洋转头看那张被烟雾笼罩住的脸,痞笑说:“老顾,倒追你的姑娘那么多,怎么偏偏是她?我刚特地多瞅了好几眼,清纯是挺清纯,可比她更好的也不是没有。至于吗你?扯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
顾寅眠扯唇,自嘲地笑笑。
香烟结成个长穗,他伸手掸了掸:“我也没那么禽兽。”
瞿绍洋耸肩:“人言可畏嘛。”
顾寅眠不置可否。
又是良久的沉默,顾寅眠的眼神在一圈圈烟雾里显得格外迷离,他嗓音很轻:“我从小便在照顾别人,也担负着许多责任。日子久了,连最亲近的人都以为我是钢铁做的,百毒不侵。所以,偶尔被照顾几次,大概就想缴械投降了吧。”
瞿绍洋:“你嘀嘀咕咕讲什么呢?”
“……”
顾寅眠失笑,他掐灭烟星:“走了,别让她们等太久。”
将香烟丢进垃圾桶的刹那,顾寅眠蹙眉,他好像忘记,他刚答应小姑娘不抽烟的。
罢了,以后他会听话地让她管着的。
*
这顿晚餐吃得颇慢,离开餐厅已是天黑。
两人走在夜色下,顾寅眠同桑萸说:“瞿绍洋性子便是如此,话多,你别介意。”
桑萸笑着嗯了声。
酝酿了会儿,桑萸望向顾寅眠,把方才没来得及说的话给补上:“谢谢大哥送我裙子,不过下次我可以自己买的。”
“你有钱吗?”
“有呀。”
“你的存款不都给顾以凛投资了吗?”
“……”
桑萸小声告诉他:“伯母偷偷给我发了红包。”
顾寅眠挑眉:“这也算偷偷?家里统共四个孩子,她就偷偷发了三个?”
桑萸一惊,有些急,她害怕顾寅眠会找顾棠梨和顾以凛的麻烦,慌慌张张拦在他身前:“大哥你别生气,你能当今晚我没说过这话吗?”
俯首攫住她那双水汪汪的眸,顾寅眠似乎很委屈:“就我一人没红包,你还不准我生气?”
桑萸没能忍住笑,连忙别过头,等藏好情绪,她才看向路灯下的男人,眉眼温婉说:“你这么有钱,还在乎小红包啊!”
顾寅眠颔首:“蚊子再小也是肉。”
桑萸很慷慨:“那我把我的那份给你好不好?”
不过是句玩笑话。
顾寅眠哪会真的觊觎她的红包。
可她这么甜津津地看着他,仿佛眼底再没有别的人。顾寅眠竟不舍得拒绝,“好。”他听见自己恬不知耻的说。
天上星子不多,却很明亮璀璨。
顾寅眠仰头望了望,突然不想再提什么陈浩初,又或者什么她的心结。
这个晚上柔软得像是水。
他们披着一身星光回家。
白色洋房的几扇窗仍亮着灯,但不包括他们的房间。
以前和顾寅眠独处时,桑萸总控制不住地精神紧绷,今晚她却特别特别的放松。
“桑萸。”
“嗯?”小姑娘的嘴角仍挂着笑。
“我想同你谈谈,关于你去意大利的事。”犹豫片刻,顾寅眠再抬眸时,眼中只剩笃定,他指向老槐树下的白色吊椅,“我们坐会儿。”
园子里的月季玫瑰都合拢了花瓣。
不知是不是错觉,仍有暗香拂来。
桑萸猜不到顾寅眠要说什么,多少有点不安。
两人落座,顾寅眠很快开口:“还记得上次在学校,我同你说的话吗?我说,如果你是单纯抱着学习的目的去留学,这很好。但桑萸,你真的只是为了去学习?而不是长大了,想刻意与顾家保持界线?还有姑祖母的心意,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桑萸身体猛地僵住。
原来今晚竟是场鸿门宴吗?
顾寅眠给她买漂亮的裙子,他带她吃好吃的饭,都是为了引出现在的话吗?
可桑萸不喜欢先吃糖再给一巴掌。
她宁愿不要糖。
“留学的事,不必你回答,我也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至于陈浩初,姑祖母喜欢你,爷爷疼惜你,这事若成,最开心的莫过于二老。那你呢?你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还是选择完成别人对你的期待?如果最终的抉择权在你手里,你……”
桑萸倏地起身,她脸上堆着笑,却比哭都难看:“哥哥,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
顾寅眠伸手攥住小姑娘的纤细手腕,不许她逃。
桑萸快要急哭了,她不想这样,可鼻尖的酸涩却不受控制。
也不是对顾寅眠的提问感到生气。
就是难堪,难堪到了极点。
顾寅眠当面跟她这些话,真的太令她难堪了。
有些事情就算他看得透,只要他不说,桑萸还能装傻,可一旦摆在明面上,她真的受不住。
桑萸以前从不认为她变成这样有什么不好,如果爸爸还在,她很大概率会活得像顾棠梨,自信开朗,骄纵又不让人讨厌。
可她至亲的家人一个个都没了。
没人再纵容她的坏脾气。
谁都喜欢乖巧的孩子,谁都喜欢不让人觉得麻烦的孩子。
所以她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努力去迎合别人,害怕别人对她的期待落空。一个在心理学上被定义成有病却不会让身边人厌恶的模样。
为什么顾寅眠非要说破呢?他剥落她的外衣,让不堪的她完完全全呈现在他眼前。
“不是逼你的意思。”她身体在颤抖,顾寅眠用力握住桑萸的手,他语气强自镇定,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慌张,“桑萸,你长大了,有些事情要去面对。你不能总顺着别人的意愿而活,你要为自己而活。”
桑萸颤抖不止,眼泪不停往下掉。
已经那么丢脸了,好像也不介意更狼狈点?
可她还是很介意。
她讨厌在顾寅眠面前那么的不堪。
“别哭。”顾寅眠懊恼地屈指替她拭泪,却被小姑娘仓皇躲开,似乎是畏惧他的意思。
“对不起。”桑萸觉得这辈子她最丢脸的场面大概就是此时此刻。
“对不起。”又重复说了一遍,桑萸控制不住那颗想要逃走的心,她重重擦掉眼泪,转身便逃……
狂奔到白色洋房,桑萸一口气爬上楼。
猛地关上房门,她张大嘴用力喘息。
抵着门的身体徐徐下滑,桑萸软绵绵地跌坐在地。
难受地捂住眼睛。
桑萸一想到顾寅眠方才的那些话,鼻尖就开始酸涩。
她,实在是太差劲了。
*
夜凉如水。顾寅眠仰头往上看。
该亮起的那扇窗一直都黑漆漆的。
月亮被乌云遮去天光,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顾寅眠知道他这番话是重了些,但桑萸是个聪明敏感的姑娘,与其旁敲侧击,不如单刀直入。可是,还是失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