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眼神在两人间游移,导购心底有了数,嘴里全是甜丝丝的话:“这条连衣裙是我们店的新款,才上新不到一周呢!先生你女友肤色白皙身段苗条,还特别有气质,不是我说,这么好的条件随便穿条裙子都好看,不过咱们店的这条裙子穿在身上肯定就更好看了。小姑娘先去试试吧?你穿S码应该就够了。”
“我……”桑萸窘迫地看了眼顾寅眠,想解释他们才不是情侣关系。
“去试试。”顾寅眠嗓音低哑轻柔,好像不太在意这个误会。
桑萸糊里糊涂就被顾寅眠和导购送进试衣间。
等反应过来,只剩她与手里的杏色连衣裙傻傻对视。
试衣间外,女导购不遗余力地继续向顾寅眠推销:“这条红色的如何?我们店畅销款。”
顾寅眠淡淡道:“俗气了。”
导购无法辩驳:“对对对,您女朋友清雅脱俗,那这条米黄色的怎么样?”
顾寅眠回了声“不错”,又指向模特身上穿着的红色连衣裙:“等下让她试这件。”
导购:“……”
两条红色连衣裙区别还是挺大,首先是色度,其次是设计。
前者鲜艳繁杂,有后者低调简单,是经典的赫本款。
导购默默比较了下,竟觉得她推荐的那条好像是真的挺……俗气。
工作练就她们一双火眼金睛。单看这个男人的气度,以及左腕佩戴的石英表和那对衬衫袖扣,就知道他绝对是位有钱有品位的主。
他们店属于中等消费,裙子都不算贵,好像不太匹配他的身份?
桑萸在试衣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羞涩地推开门,水汪汪的杏眸望向顾寅眠。
她猜不透顾寅眠的目的,他是要她帮别人试穿吗?
女导购上前给桑萸整理裙摆,轻声问:“小姑娘还是学生?”
桑萸点点头。
果然,女导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学生穿太过奢侈的衣服不太合适,那男人年纪不大,却很细心认真。
桑萸足足试了十多条连衣裙。
几个店员围来,将她夸得天花乱坠。
顾寅眠面上倒没多少惊艳之色,只内敛地颔首,表示“可”。
实则心底却十分赞同店员方才说的那番话,桑萸底子好,什么样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都很漂亮。
将桑萸试过的全买下,顾寅眠还想再去附近看看。
悄悄偷瞄身侧的男人,桑萸突然好羡慕那个女人,一口气买这么多还不够吗?她就没见顾寅眠给女孩子买过衣服,就连顾棠梨都没获得过这项殊荣。
紧接着他们购置了几条连衣裙。
桑萸依然充当试穿模特的角色。
看小姑娘兴致缺缺,顾寅眠见好就收:“累了?晚餐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附近都是商业圈,他们所在的百货楼附近就有不少餐厅。
桑萸蔫蔫问:“我们不回家吃吗?”
顾寅眠:“不回。”
可我想回家。
话到嘴边,桑萸老老实实咽回肚子里。
他们先把购物袋放回车里,再朝那栋簇新的蓝色大楼走去。
路上顾寅眠语气平静的说:“下周我送你去学校,把这些衣服都带去穿。”
桑萸心不在焉回:“哦。”
过了会,她猛地止步。睁圆的眼睛盛满了不可置信。
原来这些裙子竟都是给她买的吗?为什么呀?
其实没有哪个女孩会不喜欢漂亮衣裳吧。小时候的桑萸很爱臭美,衣柜里装的都是她缠着爸爸买的小裙子。
后来住进婶娘家,婶娘念叨她说:“你才多大就那么爱漂亮,可别像你那薄命的妈一个样,整天招摇过市,还真以为男人都喜……”
没说完的话被无意间听到的叔叔厉声截断。
桑萸乖乖的没有哭闹。
她那时已经会看人眼色了。
婶娘害怕她用她家的钱买衣裳,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桑萸懂,也能理解,但她不喜欢婶娘用那种语气污蔑她的妈妈,女孩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什么错吗?
想是这么想,可从那天开始,桑萸便很少再穿裙子。
人潮拥挤,顾寅眠轻轻揽住桑萸的肩,带她走进一间装修古朴的中餐厅,两人在靠窗位置落座。桑萸仍没回神,垂着眉眼发呆。
递给她菜单,顾寅眠默默酝酿着说辞。
今日他本就怀着目的而来,他决意撕开那层透明的薄纸。
不止是陈浩初。
还有她的心结。
这么长时间了,顾寅眠当然清楚桑萸的性格缺陷,但这不是她的错。
八年多前,顾寅眠随顾襄伯去杏城探望重病在榻的桑宝学。
医院大堂,他初初见到桑萸时,并不知道她就是爷爷故友口中的孙女。
女孩穿着不新却很干净的蓝花边衬衫,细软的发丝梳成马尾。
角落边,小女孩对窗努力练习微笑,她嘴角高高翘起,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冷不防地,一滴泪珠从那月牙儿眼里滚落。
再就止不住了……
医院本就是充满悲情/色彩的地方,离别总在这里循环上演。
这世界值得怜悯的人太多,但很奇怪,顾寅眠那一刻竟无法从小女孩身上移开视线,他甚至有股冲动,他想伸手拂去她脸颊的泪痕。
因为他读懂了她的孤寂与悲哀。
像她这般年纪的孩子,至少不该那么早就学会这些深沉的东西。
桑萸寄宿在亲戚家的生活,是老泪纵横的桑宝学说给顾襄伯听的,顾寅眠也在场。
老人时日无多,癌晚期,瘦成了把皮包骨。
每说句话,就得躺在病榻喘好久。
“我家桑桑命不好。”
浑浊的泪顺着老人脸上的沟壑流淌,桑宝学似乎疼得厉害,神情狰狞,却不知是身体上的痛还是心中的痛。
小桑萸经历过的所有黑暗,最终都被总结成了一句命不好。
没办法,老人似乎都信这些。
那时,守在桑宝学床边的顾襄伯哭得极其狼狈,至少顾寅眠不曾见过爷爷这般模样。
顾襄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承诺说:“哥你别担心,我会照顾桑萸,我替你照顾她一辈子。”
照顾桑萸并不难。
她很听话。
但衣食无忧的一辈子就算好好照顾她了吗?
她从未真正走出童年带给她的伤害。她渴望温暖,渴望被需要,甚至不惜以牺牲湮没自我的方式。
双眸渐渐聚焦,顾寅眠从回忆里抽离。
几道清爽可口的菜已陆续上桌,两人无言地拾起竹筷。
“老顾——”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不太和谐地闯入。
顾寅眠蹙眉抬眸,便见一打扮花哨的时髦男牵着女伴兴冲冲朝他走来。
时髦男是前阵子有过联系的瞿绍洋。
顾寅眠蹙眉,本就低落的心情雪上加霜,今日的波折委实太多。
老顾?桑萸呆呆仰头望去。
走到近前,瞿绍洋多看了两眼顾寅眠身旁的可爱姑娘,挑挑眉,戏谑说:“小姑娘,不介意我们打扰你和老顾用餐吧?”
桑萸摇摇头,小声问:“你为什么要叫他……老顾?”
瞿绍洋扑哧笑出声,他吊儿郎当拉开椅子,让身边女人先坐,然后一屁股坐在桑萸旁边,吊着眉梢说:“这老嘛,不单纯是指年纪老,也可以说性格古板,或者说……”
“瞿绍洋。”顾寅眠薄唇轻启,颇有警戒的意味。
“嗨可爱的小美女,我是老顾大学同学,其实我和他早认识了,大学才深入了解。喏,对面姑娘是我的女朋友,叫江宛。”瞿绍洋一秒变正经,自我介绍道。
“我叫桑萸。”
瞿绍洋不正经地朝顾寅眠抛了个媚眼:“老顾,这都能撞上,咱两的缘分可不浅!”
顾寅眠扯扯唇,算是回应。
接下来瞿绍洋一张嘴张张合合,话比他衬衫上的印花都多。
桑萸保持安静,乖乖听他们聊天。
只是话题总被转移到她身上,瞿绍洋好像在打探她?
“她是我妹妹。”浓眉紧锁,顾寅眠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撂下话,顾寅眠转身时似有若无地瞥了眼瞿绍洋,是示意他跟上的意思。
瞿绍洋但笑不语,吃下几颗女朋友喂来的花生米,他施施然起身,对两位女士道:“我也去趟洗手间,很快回来。”
*
灯光昏暗的长廊,两个大男人很快碰面。